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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奈慌乱地说,将妹妹放回床铺上,又拾起一边薄薄的被子将她裹好,这才从篮筐底部翻出些干净的细白布。男人接过她手中的白布,到外面用雪沾湿了,回来敷在小孩子的额头上。

    邦太跪在一边看着,也记不得哭,偶尔惯性地抽泣一声。男人看了他片刻,说:“让这孩子也多穿一点。——我去找些草药。”

    “可现在雪太大了——”玲奈一边将斗篷围在弟弟的身上一边说着。她不知道怎么办好,但恩人似乎丝毫不介意外面的大雪,只是在出门前,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孩子的名字是?”

    二

    宇智波斑

    他在等的鹰一直没有来。

    其实斑素来是不承认自己在等的。只是某人会定期派传信的忍鹰过来,时间长了就成了某种习惯。他开始在旅途中注意抬头观望天空,注意是否有翅膀投下的影子。

    那鹰不知是谁训练的,落下来的时候总是有礼而节制的,并不过分靠近也不过分疏远,等到他看过信再多一会儿,确认没有回信便展翅飞走了——这鹰的禀性和柱间全然不同。柱间肯定是不会这么冷淡的。他会带着那种爽朗的笑容,不动声色地靠过来,讲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情:男人喜欢那些发生在村子里的小事,那些和厮杀以及战场毫无关系的、充满了日常生活的无序和杂乱的小事,就像他寄来的信一样——岩上的落日很漂亮。天气暖了,燕子回来了。孩子们在学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之类之类。这些事情像是柱间会注意的,或者他希望分享给斑的,就好像这样做了,斑就并未和木叶过分疏远。

    这自然是柱间的一厢情愿。

    斑知道这点,可是他已经习惯于等待柱间的信,习惯于展开折叠仔细的纸条去阅读上面熟悉的笔迹,习惯于想象柱间落笔时候的神态。习惯是可怖的,它不知不觉地渗透进来,像一根弦一样拴在肋骨的最下端,一根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牵系着他的长长的线。

    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厌恶这种感觉。

    而那只鹰仍然没有来。

    他立在白茫茫的山坡上,遥望着鸽灰色的天空,雪暂时停了,但或许还有一场雪在云层中孕育着。远山成了淡墨所染的微弱轮廓,几乎和淡白色的天空融为一体。这没有尽头的雪和木叶那里迥然不同。在他们那里是很少下雪的,即使偶尔落雪也很难积住。上一次记忆中落雪的时候——他还在木叶的时候——柱间仍和他一起。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分歧尚处于隐而未发的状态,两人心中都隐隐约约有了预感,但他们都避而不谈,就好像一旦形诸于口就再无更改的余地。那一日他坐在廊下注视着雪飘落于庭中,又转瞬即逝,仅剩下些许的湿痕,仿佛一切都将如此消逝一般。那时柱间从后面将他拥住了。

    如果你要离开的话……至少告诉我吧。

    那句话是真的曾经在他耳边回响过,还是某种记忆的错位?他想不起来。能忆起的是亲吻,漫长的、缠绵的、带着不舍和留恋的亲吻。如果那其中含着恳求,也和他们的对话一样,是沉默无声的。

    现在斑会想起那些以前的事情。他会想起泉奈,想起柱间,想起宇智波的族人,想起曾经诱惑着他纵身蹈火的虚伪理想。他无数次地寻找,妥协,放弃,再次寻找——但最终等待他的只是同样的失败。因陀罗说,不要忘记你和我一样只是人类。

    但如果放弃了宇智波的高傲,宇智波斑还剩下什么。如果放弃了苛责,他的所有寻找是否还有意义?

    忽然响起的孩子哭声将他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那声音是从他寄宿的人家中传出来的。斑微微眯起步走回了低矮的草屋,一进门便看见那少女正抱着自己的妹妹,手足无措的样子。小女孩满脸通红,眉头也紧紧皱着,显然是极不舒服的样子。

    在斑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出声:“给她盖好被子。有干净的布吗?”

    那少女点了头,迅速地找出来了白布。他将布在雪里打湿,然后敷在孩子的额头上。在短暂的瞬间他似乎回到了泉奈的榻前。女孩软而稀疏的头发披散在床上的样子恍惚间像是少年的黑发,那被汗所沾湿的、如翎羽一般贴在白皙的颊上的发,反而带着一分不合宜的明艳气息。他握住他的手,感到生命正如燃到尽头的烛焰,在即将熄灭之前爆出灼目的光。

    泉奈握紧他的手,像冰块一样烫到他心里去。他说,在我死之后——

    “我去找些草药。”

    他猛然起身。昏暗的视界重新清晰起来:少女,女孩和男孩。这当然不是过去。他的失去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鬼使神差一般地,他最后问道:

    “……这孩子的名字是?”

    “泉。她的名字是泉。”

    斑微微转过了头。

    在他重新拾回过往和现实的平衡之前,那扇门响了一响,然后戴着斗笠披着雪蓑的人探进身来。

    “斑。”

    男人微笑着,那是他熟悉的,这许多年来也未曾变化的笑容。

    “我找到你了。”

    三

    千手柱间

    柱间跪在小女孩的身边,仔细地查看着她的脉搏和体温,又翻开眼睛看一下瞳仁。现在她已经平稳地睡着了。幼儿的高烧来得快,但只要得到了适时的治疗便去得也快。

    “不用担心了。”

    他微笑着对边上的少女说。少女本来愣怔怔地看着,被他一说才反应过来似的,立刻行了平伏的礼节:

    “实在是太谢谢您了,这救命的恩情真是不知道怎么回报您二位才好……!”

    他忙推脱着——这对木叶的火影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柱间现在更担心的是并不在屋中的男人。

    “请您好好看着她吧。醒来的话吃一点清淡的粥……抱歉,我需要先去看一下我的同伴。”

    柱间说着匆匆起身。斑并没有走远,听见柱间出来便转过头来:“……多谢。”

    柱间一时间无法回答。他站在那里注视着斑——他们已经许久不见了,但是在某个意义上,他们亦从未分离过。从一开始他已经将自己一部分(或者是全部)的生命用来和男人纠缠,以至于若缺少了宇智波斑的存在,千手柱间就失去了借以定义自己的形象和字汇。

    “adara。”

    他叫着这熟悉的三个音节,就好像在这三个音节里,面前总是远去的男人便能被固定下来形成切实可触的实体,就好像长久空缺的那一部分瞬间被温热实在的东西所填满。他几乎要不熟悉那陌生的充实感。

    “你怎么来了?”似乎察觉到他在想什么,斑眼中闪过一道近似笑意的神情。

    “雪太大,忍鹰罢工了,于是我就请假出来了。”

    “扉间一定很头疼。”

    “他也应该习惯了。”柱间毫无同情地说,这似乎是对总将他押在公文山前的弟弟的一种反动。

    斑笑了一下。

    他没有问柱间是怎么找到他的,也没有问柱间准备做什么。他转过身,沿着村间的小路向外走去。柱间也跟上去。

    “不去和那家人道别吗?”

    “不过一宿的缘分。如果赶一下的话,能到下面的镇上。”

    柱间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看错他走进屋的时候斑转瞬之间流露的表情。他快走了几步来到斑的身边。

    “那个孩子会没事的。”

    斑没有说什么。他们走进被雪所覆盖的山里。这一刻的山林是枯寂的,一切都深深地浸在冬日的沉默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这和他们日常的相处并不大一样。柱间所认识的斑几乎永远在追逐着什么并希求着什么。只有一次——只有一次他曾经在斑的眼中看到令他恐惧的绝望——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那一次战斗。

    而现在这恐惧又飘荡在他的心里了。

    “我有时候在想,我所追逐的东西是否永远也没有解答。”

    斑说着,停住了脚。

    “太多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我失去的……你失去的……这一切都不可能回来了。如果并没有最终的解答的话,柱间,我还要继续追逐什么呢?”

    柱间站在那里。他可以向着男人伸出手去,他可以拥抱他,亲吻他,给他讲那封本来应该送到的信中的内容。他可以劝说他,安慰他,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一个或许和宇智波的逻辑不同,但更为脚踏实地的做法。但是他知道这是不行的。那暂时被弥合的分歧,那令他们一度走上歧路的分歧,从来不是能用这些柔软的东西彻底消去的。

    他只能反复地、站在河的这边投掷着信息。但真正渡过河的是斑。

    “我看到了当初你留在权作先生那里的信。”

    最终柱间开口道。

    斑震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看着柱间。

    “如果当时你真的死了的话,”柱间说——他很少在斑面前展现出这样的自己,但是他没有必要遮掩什么,“宇智波和千手的仇恨不会终结。我不会接受那些背叛了你的宇智波的族人。永远不会。我们两族会继续战斗,继续仇恨,直到有一个族群——或者我们的姓氏都从忍者的行列中消失为止。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就是这样的……”

    斑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他摇摇头:“你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也许吧……”柱间移开目光。他注视着冬日的山野,那枯寂的、暂时遗忘了生命而沉睡下去的田野,“只是我会这样想。我会做出衡量,判断权重——然后做出违背自己感情的事。但是那样——如果做了那样的事情,”他顿了一下,始终不肯说出那代词背后的所指,“我大概不会再活下去了。”

    那是悬宕在他们头顶上的,阿修罗曾经警告过的,他们可能达到的终局。柱间在说出这些话之前也没有意识到他有一天会将这些摊在斑的面前:这是他所极力隐藏的决绝和暴戾,那藏在他心里的可能的利刃。但或许斑早已知道了。因为他们比他们自己想象得还要相似。因为他们比他们自己想象得还要不同。因为在方法和结果之间,在目视的理想和脚下的道路之间,只要稍有失衡就会坠入其下的深渊。

    我们都没有解答。

    但是我们必须要直视这这些失败而走下去。

    斑注视着他。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出乎意料和果然如此的神情。但是男人肯定知道——他肯定能够理解柱间在试图告诉他什么。

    但很快他的表情变了。

    “有火的味道。”

    柱间一惊,回头向山下看去。滚滚浓烟从小小的村落里升了起来。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