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苏沐秋忙碌起来，黄少天和方锐按指示将食材分门别类处理好，随后便在餐桌边坐下，避免阻碍苏沐秋动作。
一时间，厨房里只剩锅碗碰撞的声响，没有人率先开口，打破这片安静。
在这么鸡飞狗跳的几天以来，这竟是三人第一次有了单独说上话的时间。
方锐拨弄着桌面上的零件，他和黄少天回来以前，苏沐秋就在餐厅里一边等一边打磨：“……老苏啊，你别嫌弃我这话矫情。”
“其实，亲眼看到你还活着，而且过得还行，我心里真挺庆幸的。”
“当时吧，那个叶修开着机甲闯进来，二话不说就跟着虫子杀了那么多人，我跟黄少又被人刻意调开，没能帮上你……你不晓得，我们接到发布给全联邦星系的避难通知，看到战况的紧急转播，眼睁睁看着你驾驶沐雨橙风，没有犹豫地直冲空间裂缝，我们有多懊恼。”
方锐叹气，“连你的‘遗言’，我们都是事后听陶舰长转达的。他提拔过你，帮助你进入军队，但现在咱们才是队友，是联邦的精锐，没想到你出了意外，只能从一个‘外人’口中听你最后留下的吩咐。”
“而且你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这些年来多谢，再见’？！谁要你的多谢跟再见啊！”方锐说着，忍不住一抽鼻子，眼眶发烫。
“抱歉……”
苏沐秋应声，背对着两人，锅里飘散出食物香气，“那时候真的来不及，时间太仓卒。叶修太强了，全联邦也就我能挡住他，当下没有更好的方法。”
“……”方锐眼中逐渐失去光彩，心想我这么认真感人的一段话，你的重点却是叶修很强？行吧知道你们很强，不要一边涨敌人威风又吹嘘自己实力好吗。
感性的话方锐全说了，黄少天却在思索别的事，他收敛起平时喳喳呼呼的语气，一旦安静下来，那双眼便蓦地透出几分的锐利。
“老苏，你想过没有，假如咱们真能找到路返回联邦，高层可能不乐意见到‘活着的苏沐秋’？”
“我不信你没发现，陶轩有问题，不，应该说是陶轩上头的那群人有问题。”黄少天将他和方锐前段时间以来的发现详尽告知苏沐秋，“还没派出搜索队，高层就下令确认死亡；调走我跟老方的中校意外身故尸骨无存；浮夸过头的葬礼，全联邦星系同步直播……他们摆明是急着要你死亡的‘事实’板上砸钉。”
黄少天敏锐地注意到，苏沐秋摆弄锅铲的手势不自然起来，彷佛在锅里迷了路，拿锅铲乱划。
黄少天果断道：“你发现了什么情况？”
苏沐秋没有吱声，动作更慌乱无主了。
“哎，老苏，别人你信不过，但我跟黄少在是联邦的军人之前，先是你过命的战友，有什么情况，你说出来，咱们哪怕一时半会没法帮上忙，也好跟你配合啊。”方锐郑重说道。
两人剖心掏肺地说了好一会儿，苏沐秋仍沉默不语，就在方锐忽地感觉不对，猛然起身，椅脚刮出刺耳声响的瞬间，哐当一声，是苏沐秋手里的锅铲滑脱开来，而他整个人，像突然断了电一般重摔在地！
黄少天吓了一跳：“卧槽，老苏？！”
他急忙上前，然而连苏沐秋身周几尺范围都还没踏进，便被一股爆发开来的感知紊乱给掀的倒退！
黄少天身形一歪，精神屏障剧烈晃动，差点当场栽倒下来，满头冷汗，紧贴着身后的墙面动弹不得。
方锐顾不得给黄少天加固精神屏障，直接扑上去扯过失去意识的苏沐秋，一见他脸色死白眉头紧蹙，整个人毫无血色，登时身后惊出了一层汗，立刻低头抵住了苏沐秋的额际！
他晓得苏沐秋一个哨兵，已经大半年没有向导梳理，但近来苏沐秋除了歇斯底里地将自己朝死里整之外，言行举止都颇为正常，令方锐彻底错估了苏沐秋精神情况的严重性。
方才苏沐秋倒下的瞬间，被他自己死死抑制在精神屏障后头的所有情况，瞬息间炸了开来──在两人的感觉里，彷佛原地投了一枚原子弹，兜头炸来一大团纠缠紊乱的感知。
两位旁人尚未靠近就已经是这种感觉，更不用提当事人苏沐秋，他的状况极为不乐观，感知过载导致的巨大洪流，随时可能把他的自我意识冲散，绞得不复存在！
“黄少，替我看着门！”方锐急急扔下一句，咬紧牙豁出去道，“老苏情况不对，要是普通方式不管用……我现在就跟他精神结合！”
向导的共感力极强，比起黄少天，方锐对情况危急的感受更为明确，他当机立断下了决定，到了临危之际，就算是不经苏沐秋的意愿强行卷出他的连结，也要靠精神结合把苏沐秋的命保住！
方锐深呼吸，将精神触梢收缩成束，闭上眼，探进了苏沐秋的精神图景。
作者有话要说：
苏：等等。
苏：什么叫不经我的意愿？！
53、42-下
黄少天是除两位当事人以外最清楚现况的人，他把自己被冲击得咣咣晃动的精神屏障稳定之后，便紧张地护在一旁，以免任何意外事故发生。
正当他抬起餐桌，试图挡住厨房门避免有人误入之际，忽然方锐一个鲤鱼打挺弹飞开来，冷汗涔涔地倒退三步，盯着地上毫无反应的苏沐秋，神情彷佛见了鬼。
黄少天扔下餐桌：“怎么？成功了？人拉回来了没有啊？还是你把老苏强行办了？不是啊，怎么人没醒？？”
“没……没有，”方锐抹了一把虚汗，心有余悸地又蹭蹭退了半步，惊恐地盯着虚弱无比地摊在地面上的苏沐秋，“还我办他呢，就他这个样，十个向导也办不了啊！！”
“什么？怎么回事？”黄少天不解，“老苏的呼吸太弱了，不管怎么回事你都赶紧想想办法啊！老方你能不能发挥一下向导的功用？！”
方锐哭丧着脸，大声叫道：“办不到啊！！他的精神图景……我进不去！”
黄少天喀噔一声，直觉事情坏了：“怎么进不去呢？！你们向导不最爱在哨兵的脑子里乱串门吗？！”
方锐委屈的不行：“不是我的问题，是老苏！我的精神束顺利进去了，但是他的精神图景……”
方锐后怕地回忆着刚才的事，一边颠三倒四地向黄少天描述。
精神图景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地方，它是哨兵和向导的精神意识的表现型态，依据主人的思维型态而生，每个精神图景呈现的世界必定依循某种规律，但那规律并不一定遵循真实世界的规则。
方锐在加入特别编制队伍前，曾轮值担任过医疗向导，那是塔内面对所有哨兵公开的医疗救援单位。他进过的精神图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而他记得苏沐秋的精神图景，相较下意外地并不如何天马行空。
苏沐秋的精神图景从来都井井有条。让方锐来形容的话，就像是一片青青草原，温暖的阳光与微风，除了一些长相酷似机甲零件的小动物、叶脉宛如机甲线路图的植物，以及草皮翻开就看见莫名其妙的金属地下门这类中二物体外，整体非常平和，这恐怕就是苏沐秋多年能够不绑定向导的原因，他对感知与精神的掌控力极佳，有意识地维持着稳定。
然而刚才，毫无防备的方锐一沉进苏沐秋的精神图景，顿时被惊得弹飞出去，别说青青草原了，那里现在活像是一片亚马逊大丛林，里头各种奇怪的植物胡乱生长，爬藤张牙舞爪地挥舞，天空挂着一颗焦灼近地的大太阳，与丛林内闷热潮湿的泥沼地并存，别说解决问题的下手点了，方锐连里头是什么情况都搞不懂！
要知道在精神图景里被攻击的话，那可是直接对人类意识鞭挞，无论他站着让苏沐秋揍，还是他拿向导的精神力反戳状态不稳定的苏沐秋，全都不是办法啊！
“所以怎么了，丛林你还没闯过吗？你趴下来匍匐前进，在泥汤里滚两圈，让藤蔓砸两下的事而已，爬着爬着总会找到根源吧？”黄少天不明所以。
方锐真心觉得哨兵学院对精神图景的科普课程太少了：“你当这是闯关啊！况且那又不是真正的丛林，是老苏的意识状态，他还任由人在里头爬来爬去地找？”
“我换个说法吧，不总说向导给哨兵的精神进行安抚与梳理？如果说，以前老苏的精神意识是纤细流畅，梳子下去一路到底的黑长直，都不带卡顿一下的，”方锐满脸饱受惊吓，“那么他现在就是……是根本编了一整头的麻花小脏辫啊！！几百年都不能洗一次头的那种！他的精神状态，太乱了，跟漩涡似的，我一进去就要被搅碎了。被他那头小脏辫弹出来，我的脑子还在晕呢！”
方锐控诉完毕，通过他如此具体的描述，黄少天基本也了解情况。两人看看趴倒在地的小脏辫苏沐秋，突然非常惊奇他是怎么活下来，还能好端端地吃饭睡觉过日子的－－若说神游症是掉水坑里去了，那么苏沐秋就是积极抗争，在水坑边玩命向外划狗刨式，拼命到把水坑搅成漩涡了。
精神状态乱成这副德性，苏沐秋的感知居然没报废，意识没溃散吗？
况且这还是一次次反覆强行压抑下来的结果，苏沐秋这都是靠的什么活着？意志力吗？那他的意志力有点逆天啊！
瘫倒在地的苏沐秋意识状况极为紊乱暴烈，冲击的两人脑袋发疼，若说苏沐秋是暴雨中不断疯狂拍来的大浪，那黄少天和方锐就是大浪里的一艘飘摇不定的小独木舟，两人贴在墙上紧靠彼此，全靠向导精神力强行支撑。
黄少天快要被苏沐秋乱七八糟的精神影响得抓狂：“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方锐在脑中搜刮半天，憋出一句：“向……向导素！快快快，黄少你去把咱们带来以防万一的向导素拿来！”
“……”黄少天无语黑线，“向导素你个头啊，一个货真价实的向导都搞不定的毛病，求助向导素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