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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停车!”马车的颠簸让柱间回过神,他一手提上裤子,一手拍在隔板上。

    “抱歉,先生,刚才那位先生雇我的时候说好了,一定要把您送到他指定的位置才行。”车夫为难的开口,马车的速度丝毫不减。

    柱间拿起落在地上的外套,不再多说,拉开车门,不顾马车还在行进之中,一咬牙,干脆利落的跳了出去。摔在地上的时候他技巧性的一滚,减缓了摔伤,然而着地的半边身体还是伤筋动骨的疼。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只觉得右脚脚踝扭伤得厉害,走出一步脚下便是一软。柱间扶着旁边的街灯,不甘心的抬头看着远处——街道上人来人往,那个瘦削而凛冽的身影早就被淹没其中,不给他留半点追寻的可能。他一拳砸在街灯的支杆上,震得顶上的灯盏摇摇欲坠。

    他说不出心底那种无法控制的情绪是什么——错愕与失望?遗憾与悲恸?不,都不对。那不是一种能用言语形容的切肤之痛,就好像是一颗心被连着血肉从胸膛里抠出,被无形的手扼住,一点点断去生机,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又像是一根刺种入心底,疯狂的蚕食他的血脉滋生为更锐利的荆棘,带来无以复加的折磨。

    宇智波斑。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都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比起拖泥带水,更擅长一刀两断。

    柱间深吸一口气,手不自主的紧握成拳,死死注视着那个人最后离开的方向。

    他是一个侦探,本该与清醒理智为伍,却因为他而一次次方寸大乱;本该与道德正义为伴,却偏偏把一颗心交付给了伦敦犯罪界的帝王。

    “先生,你没事吧?”马车夫发现他跳车以后,赶紧掉头查看他的状况,“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之前那位先生说了……”

    柱间在听到后半句话后,自顾自的站直,转头看向他:“他说什么?”

    马车夫惶恐的哆嗦了一下:“他给了我一大笔金子雇我,还说,如果不能把你送到的话,他就会要了我的命。”

    柱间说不出为什么的笑了笑,目光有些空洞:“他是这么说的?是,确实像他做的事。”

    “所以先生,你还是上车吧。”马车夫战战兢兢的劝说。

    柱间闭了闭眼,眉目间收敛了一切情绪,他松开手,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放心,我会让你完成任务的。他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在威胁我。”

    他颤巍巍走出两步,垂下目光,出神的看着深灰的路面,补充了一句:“等我找到一样东西就上车。”

    “拿得起放不下的,只是你一个人而已,大侦探。”

    放下?那是他腾空了一颗心放进去的人,怎么可能放得下?要放下,也就只有将一颗心彻底割舍。柱间轻轻的笑出声,拖着踉跄的步子沿着之前的道路往回走,目光四处游移,寻觅着什么。

    扶着粗粝的墙壁一路走来,宇智波斑闭了闭眼,感觉眼前的视野依旧带了些浑浊。他靠着墙面停下,从口袋里摸出药罐,倒出几粒服下。喉咙间一片干涩,吞咽得格外艰难,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任凭药片融化在喉管间。

    再走过一条路就是宇智波的老宅,他知道自己必须不露丝毫破绽的回到那里。

    身体犹自带了情事之后的酸软,他耐心的停留在原地,等待着药性发作,视线恢复清明。他扯了扯袖口,遮住腕上的红痕,迫使自己不去回想马车上的一切,不管是那个人在他耳边的粗重喘息,或是停留在他体内的灼热温度,还是注视他的温柔眼神。总归一切都过去了,他并不是一个拖沓的人。

    眼睛火辣辣的疼,过了片刻,终于能看清东西。斑整理好微乱的额发,抬头看着灰蒙无垠的天空,不带丝毫表情。服药的间隙越来越短,药效也在逐步减退,他很清楚,这双眼睛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

    他继续往回走,这一路算不得远,却还是有些乏力。

    这是不应该的,宇智波斑怎么可以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他应该一辈子盛气凌人的俯瞰一切,把它们都掌控在手。何况接下来……

    他走进庭院,在宅子前停下来,蓦地推门而入。

    绝正在客厅将带来的一堆资料分门别类,抬头看见他,赶紧停下手中的伙计:“大人,您回来了。”他并没有问斑去了哪里,毕竟这不是他有资格过问的。

    斑看着那张苍白病态的脸,眯起眼,目光中仿佛藏了千刀万刃。

    绝被那种眼神看得心底一凉,握着资料的手收紧,咽了口唾沫:“大人?”

    “带土呢?”斑最后还是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别处,冷声询问。

    “他在厨房,说我做的菜他吃腻了,要自己动手做一顿好的。等您回来刚好可以开饭。”绝小声回答。

    斑皱起眉,目光长长久久的停留在一幅油画上,仿佛是在考量已经做出的决定。最后,他还是无动于衷的开口,口吻冷硬,最后一丝柔软的情绪也被冻结封存:“让他来楼上书房,我有事找他。”

    第二十四章

    带土上楼的时候还围着围裙,上楼前他反复叮嘱绝去看好火候,别把牛排煎老了。来到书房门口时,尽管看见门并没有关,但他还是一本正经的敲了敲,得了一声“请进”的许可之后才推门而入。

    “我这底下正煎牛排呢,什么事?”

    靛青色的窗帘被拉开,昏暗的房间被窗外的一线天光割裂,窗前那个瘦高凛然的背影看起来格外清晰又不容亲近。哪怕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这个人身上也带出一种皇帝般的威严,仿佛看上一眼,就忍不住俯首称臣。

    “叔?”带土站了一会儿,发现斑并没有说话的意思,有些纳闷。

    斑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种冷漠到有些空洞的目光让带土心底没由来的一慌。他还在下意识的想要在这几乎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下隐藏情绪,就听见斑冷声开口:“你没有什么话想要说吗?”

    带土愣了愣:“什么?”

    “我给你个机会,”斑转身看着他,脸上并无表情,眉宇间沉淀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森然,“让你交代最近都背着我干了些什么?”

    带土下意识退后一步,随即意识到这种小动作只会暴露自己更多的破绽。他佯装镇定的抬头,对上那凛冽的目光,努力让自己显得不明所以:“什么?”

    斑走到办公桌前,随手拿起一份资料,潦草的翻了翻,唇角衔着一抹冷笑:“这段时间,你经常一个人外出,行踪鬼祟,还让绝替你在我面前隐瞒。这些,你当我都不知道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当家做主久了,这个伦敦就是你的地盘了?”

    “我……”带土皱起眉,却无从反驳,只能讪讪的闭口,手紧握成拳。

    “你既然不肯说,那就让我来说。”斑合上资料,丢在一旁,看向带土的眼神意味深长,“听说苏格兰场新调任了一个检察官。”

    “你要对他做什么!”带土一慌,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那一瞬间僵硬的动作暴露了他的不安。

    斑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角,眼中反而透出一种危险的光。

    带土咬着唇,知道宇智波斑既然找他来说这些,就是确保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无措:“和他没有关系,你……”

    “没有关系。”斑啧了一声,眯起眼,“那你倒是说说,你当年命都不要想救的人,又是谁?”

    带土一噎,脸色苍白,他四处看了看,似乎是想寻求某种无形的帮助,但这显然是徒劳无功。他用力抓紧自己一边的衣袖,以此来寄托杂乱无章的情绪。最后,他垂下目光,带了疤痕的脸因为这个动作显出一种近似恳切而自我矛盾的表情,他开口,声音沙哑:“我知道错了。”

    斑无波无澜的看了他一眼,缓步走到门口,手搭在把手上,微微一哂:“我有说你错了吗?”他蓦地拉开门,一个人影毫无防备的摔了进来。斑一抬眉,“我不记得有叫你上来,绝。”

    绝摔在门前,唯唯诺诺的低下头,嘴唇嗫嚅,却说不出一句话。

    斑弯下身,用虎口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冰冷审视的目光让人避无可避,口吻微妙而轻蔑:“我记得你曾经发誓,要一辈子忠诚于我,是吗?”居然丝毫不询问他在外偷听的缘由。

    “是的,大人。”绝仿佛终于找到了开口的余地,郑重回答。

    “那么现在我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斑撒开手,直起身,冲着旁边的带土扬了扬下颌,淡淡开口,“把他赶出去。”

    “叔!”带土睁大眼,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

    “谁是你叔?”斑看着他,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眼底浮起一丝嘲弄,“不过是我从东方区带回来的一个野孩子,你还真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继承我的家业?”

    带土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谁稀罕你的家业?当初是你自己把我从东方区带走……”

    “我当初能把你带回来,现在也能把你赶出去。”斑不耐烦的一挥手,“绝。”

    绝惶恐的跪在地上,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大人!”

    斑轻笑一声:“这就是你所谓的忠诚?忤逆我的命令?”

    “大人!带土他无论做错了什么,他都是您的侄子啊,您……大人,您原谅他这一次吧!”绝匍匐在地,急切的劝说,“这么多年来的情分……”

    “哦。”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也好,既然你那么顾念情分,那就和他一起滚出去吧。”

    “大人!”

    带土抬起头,扬着下颌,目光亮得惊人,像是在极力隐忍某种情绪的暴露。他抽了抽鼻子,倔强而不甘的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宇智波斑,声音沙哑干涩:“你是认真的?”

    斑若无其事的把玩着一杆钢笔:“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半截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身上居然是雪一般的冰凉。带土一手扶着额头,低笑一声,另一只手飞快的擦过眼角:“我记得你当年把我从东方区带走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不听人解释,也容不得人犹豫,直截了当的就对我说,‘和我走,我是你叔’。那个时候我怎么会想到,自己能有站在伦敦至高处的一日?我不用再为了一块根本无济于事的面包做那么多活计,也不用再因为天寒地冻刮风下雨而担惊受怕。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现在你要收回他,我认。”

    斑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随即微微收紧。

    “你不用为难绝。”带土吸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既然你要我走,我自己会离开。你不拿我当侄子,宇智波这个姓氏我也再不会用。但我还是想问个明白。”

    “什么?”斑的目光停留在笔杆上。

    “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真心,把我当成亲人?还是说,我只是你养的一条狗,替你卖命,毫无价值?”

    男人的唇抿成一线,半晌,冷沉的嗓音才响起:“我有过一个侄子,叫宇智波带土。”

    带土闭了闭眼,向着他弯了弯身:“那您就永远是我叔。”说罢,他径直从宇智波斑身边走过。在经过绝身边时,他感觉裤脚被扯住,却只是弯下身,一点点掰开绝的手,认真叮嘱,“牛排大概已经煎糊了,记得把它丢掉,重新再做。”

    留下最后的嘱咐,他大步走出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去。

    “大人!”绝不甘心的开口,“您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斑在办公桌前坐下,看了眼萎顿在地低头呜咽的黑衣仆从,无动于衷的翻开面前的一份合同:“去把厨房收拾了,再准备好洗澡水。”

    为什么不忍心?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他不能做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