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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38

    “它们?”

    “恩,我们脚下的泥土。”顾盼好问道,“你有闻到什么气味吗?”他毕竟是附身于连巧也身上的,无论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还是行动力,都不及普通的人类。

    申屠城想了一下,说:“血腥味……还有腐烂的味道。”他尽力描述着萦绕在鼻尖的那股怪味,“好像夏天的时候,将一块新鲜的肉放在被子里闷好几个星期一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不仅能闻到,还能感觉到。躁动、闷热、压抑……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涌进脑海里,逼得申屠城几乎要跳起来。

    顾盼好握了握申屠城的手,仿佛鼓励般,又轻轻拍了拍。他叹了口气,说:“它们想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我没有答应要去。”申屠城不悦,冷下声来。

    “恩,但是挣扎的话,它们会疯狂反扑。”

    申屠城冷哼了一声,心道,怕它不成?

    “你是不用怕。唔,我也不用怕。”顾盼好的声音依然温柔,“但是你的同学呢?”

    申屠城愣了愣,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找到卢仲辉,虽然不明白这些东西和卢子有什么关系,但是阿好说的话肯定是不会错的。他看了身旁的顾盼好一眼,想到对方话中隐隐透着“我不用怕,因为你在”的意思,心情顿时好了很多。“这感觉真恶心。”他轻声嘟囔着,小幅度地动了动。

    说话间,纸灯笼的光芒愈胜,如同白炽灯一样,令两人一下子看清了环绕在周身东西——流动的泥浆。以申屠城和顾盼好为中心,暗褐色的泥浆在十步开外形成一面环形的泥墙,仿佛逆流的瀑布般,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上蠕动着。申屠城反射性地仰起头去看,发现泥墙已经高过了两人的头顶,而且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中间聚拢。

    吧嗒。

    一滴和着黑血的泥浆滴在顾盼好脚边,冒出一股漆黑的烟雾。

    “该死。”申屠城低声咒骂了一声,迅速和顾盼好交换了位置。

    吧嗒。吧嗒。

    又有几滴泥浆落了下来,触及地面的时候,又是几股黑烟。

    申屠城烦躁地耙了耙头发,干脆一把将顾盼好抱在了怀里。

    已然密封的泥室里只有泥浆流动的粘稠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申屠城听见顾盼好轻声问道:“不会不舒服吗?”

    申屠城愣了愣,说:“很不舒服。”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却依旧没有放开怀里的人——他知道身体是连巧也的,这样抱着她,令他觉得非常不舒服。可是只要一想到她同时也是他的阿好,他就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顾盼好叹了口气,说:“放开我吧……这些东西构不成威胁的。”

    申屠城闻言,如蒙大赦,立刻放开了玲珑有致的女性的身体。

    顾盼好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被泥浆灼烧出的一个个黑印子,又在申屠城来不及阻止的时候摸了摸,这才说:“好浓的怨气……”

    先前听了申屠城对怪味的描述,此时顾盼好自己多少也能闻到一些了,再见了活动的泥墙,他已经能够确定一些事了。比方说,这堵看似是泥浆组成的墙,其实,是由腐尸组成的。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毫无疑问是一片无人管理的墓地,许多尸体都被草草地挖坑埋葬了事,连一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通常来说,这样的地方很容易形成野鬼横行的局面,但顾盼好却又只感觉到怨气,而没有见到任何一只鬼怪。

    “怎么了?”申屠城见他没了动作,也跟着蹲了下来。

    顾盼好低着头,似是自言自语般道:“人死了,肉也会烂。”

    “恩?”

    “这些,不是泥。”顾盼好指了指围着他们的墙面,“是腐肉,尸体腐烂后掉下来的肉。”

    申屠城一惊,垂下眼眸不愿再看肉墙一眼——他没有那么强的神经,光是那恶心的气味已经快让他抓狂了,再多看一会儿,他怕他真的会吐出来。

    顾盼好却不管这些,仿佛刻意要锻炼申屠城的意志般,接着道:“尸体在土里闷久了,就像烂掉的香蕉一样,用手指一戳就会凹陷下去一块……将烂掉的香蕉打成糊,一坨一坨地堆在一起,就像现在的墙一样了。”

    申屠城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照理说,肉体还在的野鬼应该是很凶的……可是它们却只把我们圈起来……”

    头顶上的肉浆不停地掉落在地上,有几滴滴在申屠城的手背上,令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饶是如此,申屠城却还是尽力用身体挡住顾盼好,不让一点脏东西落在对方身上。此时的顾盼好可以说是这个人都被申屠城罩住了,他抬起头,水波流转的眼睛正对上申屠城,下了结论:“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它们。”

    申屠城被携着水汽的眼眸这么看着,一下子便失了魂,好半天才怔怔地发出一个音节:“恩?”

    顾盼好笑了一下,低下头去继续研究,嘴上却不忘解释:“它们有怨气却不攻击我们,是有东西压制着它们……恩,也可能是控制。”

    “为什么?”申屠城还没有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问。

    “不知道。”顾盼好眨巴眨巴眼,说,“不过很难对付就是了。”

    “抬头看我。”申屠城突然说。

    “唔……”顾盼好似乎发现了些什么,并没有回应。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性地逼他抬头。

    “看着我。”申屠城强势地说,“我要这双眼睛看着我。”

    ……

    只这么一瞬间,顾盼好忽然觉得胸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荡了荡,一股暖暖麻麻的感觉袭上心间——这是……什么?为什么他作为灵体也会有感觉?温柔镇静的表情消失了,他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申屠城。

    申屠城轻声笑了出来,温柔的神情中带着些许戏谑:“还有什么结论?”

    顾盼好一惊,挥开钳制住他的大手,正要说话,不经意间瞥见了地面上的投影——“小心!”他叫道,情急之下抱住了申屠城的腰。而申屠城的反应竟比他还快一步,他一把搂住顾盼好,再也顾不得满地的肉浆,一个翻滚脱离了原地。

    待到确认了顾盼好的安全,申屠城刀锋一般利锐的眼神向刚刚两人呆着的位置扫去——一根尖利的枯木枝插在泥土里。他抿了抿唇,顺着木枝来的方向看去——刚刚挂着纸灯笼的树枝,已然变成了一只手。

    即使不用细心去研究,申屠城也知道那是一只死人的手。它是那样细瘦,只有深褐色的薄纸一般的皮肤包着森森的白骨。指节上的部分皮肤已经绽开来了,如没有贴牢的纸片般翘起一个角。白色的纸灯笼钩挂在其中一根手指上,来回的晃动,照得周围的肉墙忽明忽暗。

    一直在蠕动的肉墙仿佛一瞬间被冻住了一样,凝固住了。申屠城牢牢地护住顾盼好,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枯树,眼神如同伺机发动攻击的猛兽般凶狠。

    “申屠……”顾盼好动了动。

    “别动!”申屠城按住顾盼好的脑袋喝道。过了一会儿,又像是发觉自己太粗暴了般,放柔了口气,道:“乖,就这么呆着,不要动。”

    “我要看清楚那是什么。”顾盼好略带不满的声音闷闷地从申屠城的胸口处传来。

    申屠城瞪着慢慢变化成人形的树干,恶狠狠地说:“死尸。”

    第41章 滂山孤魂(六)

    说是死尸,其实也不尽然。

    顾盼好从申屠城护着他的手臂下看去,只见枯树干已然形成了一个的形状。只是那“人形”却是只有躯干和手臂,而没有五官和腿脚的。从腰部开始,它的下身依旧是枯木,一些粗壮发达的根系在泥土下若隐若现,仿佛一只半藏于海中的八爪章鱼。

    纸灯笼在密闭的空间中摇摇晃晃,突然——咯啦的一声,一块深褐色的树皮掉落了下来。

    申屠城反射性地将顾盼好的脸压在自己的胸口,不想让他珍视的人看见树皮下的东西——血淋淋的肉团。

    那肉团是嫩粉色的,上面布满了细细的血丝,一根根青色的经脉在肉下搏动,半透明的粘液不停渗出来,看起来就像一只被剥了脸上的皮的猴子。

    申屠城忽然想起顾盼好的形容,腐烂的香蕉。肉团在树洞中不停地扭动,发出一种黏答答的声音,好像含了一口香蕉在嘴里,再用舌头来回拨动糜软的果肉,卟兹、卟兹……

    申屠城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如同吞了一只活老鼠般恶心,可他不得不盯着树干看。那团肉动了约莫十来分钟,渐渐地出现了两颗黑黝黝的珠子,它们在薄薄的表皮下游移,又过了几分钟,仿佛找对了位置似的,分别停了下来。

    噗嗤!珠子破肉而出。申屠城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对眼珠子。它先是极快地打圈乱晃,再然后好像找到了目标似的停止了动作。

    那眼球至少有普通人的五倍大,也正是因为如此,申屠城看得更加明白——眼珠子里没有瞳孔,就像两颗粗糙的黑石子,上面一丁点花纹也没有。

    但申屠城知道那是一双眼睛,他甚至能从那双眼睛里读到很多很多的情绪,愤怒、仇恨、怨毒……还有怀念。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呆呆地看着树干中心的脸,残缺的、不真实的记忆在这一刻渐渐地拼凑完整。

    肉团上似是嘴唇的地方动了动,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苻、生。”

    申屠城猛地震了震,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名字已然脱口而出:“苻……苌……”

    “桀桀……”怪异的笑声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刺得申屠城的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在他的记忆中,苻苌是他的哥哥,可是……为什么他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不记得了吗?”苻苌的脸在树干中挣了挣,皮肉于树干相连的地方“噗”地扯开了一道口子。红得发黑的血块从中流出,散发出一阵恶臭,“不记得了吗……你是怎么弄死我的!”

    申屠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哥哥!

    “桀桀。”苻苌又笑了一声,嘶哑着,一字一顿地说,“‘木生于水,水要它活就活,要它死就死……我的阿好是天底下最好的水,我便要你做最烂的木’……记得吗?这是当年你对我说的话。后来,你要人剥了我的皮,将我放到凿空的枯木中。你命人将它植于土里,要我和它血肉相连——你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申屠城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顾盼好,仿佛寻找勇气一般,锢得连巧也的脖子一下子就青了一片。

    “还有他们。”苻苌的眼珠子转了转,围着他们的肉泥墙就像煮熟了一样,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冒气泡,“他们,我的姬妾、孩子、士兵……共计四万三千六百一十八人,你将他们剁成了肉酱,变成了培育我的土!”

    滔天的恨意扑面而来,申屠城捂住胸口,顿觉呼吸困难。他本能地想要逃避抗拒,然而正在他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有一双手温柔地反抱住了他。

    是顾盼好。

    他拍打着申屠城的背,哄孩子般的轻柔:“都过去了。”

    “我从前……真的这样做过。”申屠城举起环抱着顾盼好的手,无意识地呢喃——不用苻苌多说,他已经清楚的明白,那些事真的是他做的。他看见记忆里的自己,带着无处发泄的怒火和恨意,残忍地杀害了很多人。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难道,真如他的记忆中所显示的那样,他是天降煞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屠戮一生?

    就因为在他出生的那一天遮天蔽日的黑暗,就因为一位占星师的四字预言,他的祖父要杀他,他的母亲要杀他,他的哥哥也要杀他?

    忽然的他想起久违的梦境——最初的他的梦里,没有顾盼好的时候,到处充斥着尖刻和哀伤。那时的他拨出随身携带的宝刀,带着寒意的刀面上映着他的样子。他看得很清楚,他是那样不快乐。

    那刀是母亲送给他的唯一的礼物,八岁生日的那天晚上,那个从未笑过的女人突然对着他笑了。然后,那把刀没入了他的胸膛中。三天后,他醒过来,女人却永远地合上了眼。

    送葬的队伍中没有他。他攀上巍峨的乌尔诺依,于寒风中目送他的母亲。他看见她穿着素白的布裙,静静地躺在圣洁的雪花中。他看见了他的父亲,见证了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痛彻心扉的伤……他也看见了苻苌,他站在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送本该属于他的母亲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