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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阳光罐

    第三十四章 阳光罐

    朗玛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

    他虚弱地动了动身子,感觉自己躺在一个硬邦邦的袋子里。

    这时候,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他听见一个粗粗的男声说:“这具尸体是朗玛吗?”

    另一个哑嗓子男声说:“是他。”

    朗玛猛然想到,他已经死了,被人送到了火葬场!他扭动了一下身体,喊道:“我还活着!”

    外面的两个人好像听不见,粗男声说:“包青天来了吗?”

    哑嗓子说:“还没到。”

    朗玛停止了扭动,傻住了,包青天?日判阳夜判阴的包青天?这是什么朝代?这是什么地方?

    粗男声说:“他被判了什么罪?”

    哑嗓子说:“株连罪。”

    粗男声说:“那应该下到第几层地狱呢?”

    哑嗓子说:“先把他放在这儿吧,等包青天来了再定。”

    粗男声说:“好吧。”

    两个人说完,一起离开了。

    朗玛全身都软了,这里是地狱!

    一个人死了之后,如果下了地狱,肯定是有知觉的,要不然怎么受苦受难?每个在地狱中睁开眼睛的人,第一个感觉肯定都以为自己还活着,实际上,他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这时候朗玛才明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万穗儿早就对他说过,有个人曾经告诉她,8月22号,他的阳寿就到头了…

    还有那张地狱光盘,它不是假的,地狱确实存在!

    此时此刻,他离美好的人间,离卫城那所私立大学,离他的万穗儿,离他的母亲,离他的紫罗兰小区,离他的普桑轿车…已经十万八千里了。不,完全是两个时空不同的世界,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在黑暗中使劲蹬腿,希望挣脱这个袋子,看看四周的情形,可是,袋子非常结实,根本蹬不开。

    目前,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包青天”了,如果他真是包拯死后化成的判官,那么,朗玛会跟他讨个公道。不管因为什么被株连,对他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可是,既然他被打入了地狱,就说明他的情况符合了某些地狱条文,基本没希望再回到阳间了…

    突然,朗玛的手碰到了一个东西,摸了摸,他的口袋里竟然装着那只阳光罐,万穗儿送给他的那只阳光罐!

    他想,肯定是在他死了之后,被送进火葬场的时候,万穗儿把这只阳光罐装进了他的口袋里,作为殉葬品一起火化了,于是,这只阳光罐跟着他一起来到了阴间。

    在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里,这只阳光罐显得多么珍贵啊!

    朗玛的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

    有人来了。

    朗玛憋住了眼泪,竖耳聆听。

    他不会在这里躺多久的,这里只是“看守所”,他马上就要接受审判,然后发落到某一层地狱中。听说,地狱的折磨都是以一亿年为单位的,此时,万分惊恐的朗玛只想死去,就像刚才一样,永远长眠不醒。不过,那种没有感觉的感觉已经是一种妄想了。

    那双脚停在了朗玛跟前,接着,有只手轻轻拉开了袋子上的拉锁,一束幽暗的光照进来,朗玛使劲眨了眨湿乎乎的眼睛,吓得全身一抖——他看到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蹲在朗玛的跟前,脸像纸一样白,头发稀疏,差不多是灰色的。不远处,点着一簇鬼火,闪闪跳跳,散发着一股毛发被烧焦的怪味。

    无疑,这是一个小鬼儿。

    她凝视着朗玛。

    朗玛愣愣地看着她,不敢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小声问:“这里是…地狱?”

    小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一会儿那些鬼会把你带走,去另外的地方,那里可疼了。”

    朗玛恐惧到了极点,他把眼前的小女孩当成了唯一的依靠,颤声说:“我该怎么办?”

    小女孩想了想,说:“你跟我来。”

    朗玛顾不上多想,艰难地坐了起来:“去哪儿?”

    小女孩伸出冰凉的小手抓住了朗玛的大手:“别出声…”

    朗玛站起来,扫视了一圈,这个地方不能称作房子,像个圆咕隆咚的洞穴,洞壁凹凸不平,颜色黑黢黢的,还在渗水。朗玛呼吸的时候感觉到无比潮湿,那是有重量的空气。

    小女孩拽着朗玛,轻车熟路地走向了更黑暗的地方。他们拐来拐去,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走进了一个像样的房子,只是举架很低,像人类的居室一半那么高。

    房子里有一张小床,床头是个怪物雕像,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眼睛、鼻子、嘴巴,因此看不出任何表情。它的头发是黑的,跟人类的头发一模一样。旁边有个树桩小桌,上面呈现着古老的年轮。令朗玛惊异的是,小桌上有一只绿色的圆形灯罩,透出幽幽的光,好像是电灯。地狱里有电灯?——如果阳间使用电灯,阴间只有油灯,那才是不合理的。

    小床对面有一只小柜子,柜门上画着丑陋的阿修罗。在梵文中,修罗的意思是“端正”,阿为否定冠词,组合在一起就是“不端正”。阿修罗亦神亦鬼,属于某种精灵,所以不能称为“正神”,只能称为“邪神”。

    小女孩进屋之后就钻到了小床下,费力地掀开了一块木板,下面露出了一个黑糊糊的空间,像个地窖,小女孩说:“你藏到下面去吧,他们找不到你的。”

    朗玛说:“你为什么帮助我?”

    小女孩看了看朗玛的脸,笑了:“因为你长得好看。”

    这句话让朗玛的心里陡然涌上了一股暖意。

    接着,小女孩又说:“我在这里太寂寞了,没人跟我玩儿。每次有人被抓进来,我都要去看看他们的脸。我知道他们罪大恶极,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从他们中间找到一个做朋友…”

    朗玛突然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小女孩说:“我一直都在这里呀。”

    朗玛说:“你…是鬼?”

    小女孩点了点头:“当然了。”

    朗玛说:“那我呢?”

    小女孩:“你是人。对了,现在你到了这儿就是鬼了。”

    朗玛有些迷惑:“你妈妈是谁?”

    小女孩说:“我没有妈妈,只有爸爸,他叫包青天。”原来,小女孩的爸爸就是这个地狱的判官!

    朗玛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理解,想了想,他又说:“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一个东西叫…太阳?”

    小女孩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这里就是世界呀。”

    朗玛说:“我说的是人间。”

    小女孩说:“噢,我听说过人间,但是从来没去过。爸爸说,去天堂的话,要从那里路过。”

    朗玛说:“太阳是宇宙的一颗恒星,放射万丈光芒,照耀人类生活的地球。”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阳光罐:“这个东西叫阳光罐,把它放在太阳底下,能把阳光收藏起来,到了黑暗的地方,它就亮了。这是我从人间带来的,送给你吧。”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阳光罐的开关。他并不确定,这个东西被火化之后还会不会亮起来,没想到,它真的亮了,在小女孩苍白的脸上照出了一丝红润的色彩。

    小女孩接过去,显得特别特别高兴:“我好喜欢它!谢谢你!”

    朗玛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说:“小灵。你呢?”

    朗玛说:“我叫朗玛。你会写字吗?”

    小女孩说:“会。每天晚上爸爸回来都教我写字。”

    说着,小女孩打开了那只小柜子,里面装了很多书。朗玛翻了翻,都是关于刑罚方面的,不禁问:“你爸爸只教你学这些知识?”

    小女孩说:“我不喜欢。”

    接着,她把那只阳光罐小心地关上,塞到了枕头下,说:“你快下去吧,他们要是发现你不见了,肯定会四处找你的。”

    朗玛想起了那两个恐怖的男声,心一下就揪紧了,立刻钻到了小床下,试探着爬进了那个“地窖”。里面的空间方方正正,就是太小了,几乎只能容下他的身体。

    小女孩把木板费力地盖上,外面的光从缝隙挤进来。

    朗玛大声说:“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用的?”

    小女孩在外面说:“我挖的,嘻嘻。”

    朗玛很吃惊:“你挖的?”

    小女孩说:“我从5岁的时候就开始挖了,爸爸不在的时候,我没事做,就拿铲子挖。”

    朗玛说:“你挖它干什么呢?”

    小女孩想了想,说:“这个世界只有十八层,我想把它…变得大一些。”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灵,你在跟谁说话呢?”

    第三十五章最高的门

    夜深人静。

    万穗儿一个人躺在卧室里,回想这一连串的怪事。

    她是个马虎的人,最不擅长推理,只能使用从恐怖小说里学来的那些招数慢慢琢磨,后来她发现,那些恐怖小说都太弱智了,根本无法搬来对付恐怖的现实。

    她不喜欢动脑,想着想着就累了。她推开大脑中那堆找不到根源的线头,坐起来打开灯,拿起床头柜上的画像端详起来。

    这是朗玛的画像,用朗玛的骨灰制成的,今天刚刚取回来。

    本来,万穗儿想用朗玛的骨灰做一枚钻戒,戴在手上,可是只有国外才有那种技术。万穗儿不在乎花钱,只担心路途太远,把朗玛寄丢了。那样的话,就算给她一百枚纯天然钻戒她也不乐意。于是,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把朗玛的骨灰制成画像。

    看着看着,万穗儿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哭了一会儿,她把画像放在床头柜上,再次躺下来。

    这两天,高玄让万穗儿留在家中,他单枪匹马一个人去火葬场调查了。他说他在民政局找到了一个同学关系,可以打入火葬场内部。

    关了灯,万穗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她一下睁开了眼睛,最初她以为是爸爸,四下看了看,房间里黑糊糊的,不见一个人影儿。

    谁在说话?

    她嗅了嗅,感觉房间里多了一股陌生人的气息。难道是床头柜上的骨灰画像?虽然这是朗玛第一次出现在万穗儿的卧室中,可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感觉他陌生的。

    那是谁?

    刚才,她确实听到有人在对她说话,这个人好像戴着口罩,瓮声瓮气的。

    万穗儿闭上眼睛,等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过了好长时间,她果然又听到了那个弱弱的声音:“我要找我儿子…”

    万穗儿打了个冷战——这绝不是朗玛的声音!他的儿子是谁?他又是谁?

    万穗儿继续听。

    那个声音又断断续续地说:“我儿子叫黄天成,我要找我儿子…”

    万穗儿彻底醒过来了,她打开灯,朝床头柜上看了看,那幅骨灰画像静静立在那里,好像突然捂住了嘴巴。

    万穗儿紧紧盯着这幅画像,眼神渐渐警觉起来。

    这幅画像是在卫城一家专业公司制作而成的。他们把朗玛的骨灰混入油漆中,按照朗玛的遗照做成了这幅画像。万穗儿刚刚看到它的时候,感觉画像上的人跟朗玛不太像。她以为是那家公司的水平太低,不过已经做完了,她也不好让人家把骨灰从画像中抠出来,重新做一幅,于是就把画像拿回了家。不管像不像,那里面都融入了朗玛的身体。

    现在,万穗儿在灯光下再次打量画像上的人,越看越觉得陌生,不是五官,而是眼神,那是一双苍老的眼睛!

    难道,朗玛真的没有死,这只是一个陌生老人的骨灰?

    这天晚上,万穗儿和高玄来到一家24小时粥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对面就是爱民便利店,这是万穗儿精心挑选的监控点。

    万穗儿问高玄:“这几天你在火葬场有收获吗?”

    高玄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万穗儿说:“也许,这个包阿姨会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地方…”

    高玄说:“如果地狱在火葬场,那么肯定在地下。”

    万穗儿瞪大了双眼:“地下?”

    高玄笑了笑:“地狱不在地下,还在天上吗?”

    万穗儿说:“入口在哪里呢?”

    高玄说:“我把火葬场几乎转遍了,没发现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只有一个地方可疑…”

    万穗儿盯住了他:“哪儿?”

    高玄一直望着包阿姨的小店:“那根大烟囱。”

    万穗儿抖了一下:“你是说,那根大烟囱是地狱的入口?”

    高玄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说:“可是,它只能是出口,不可能是入口啊…”

    万穗儿说:“是啊,它连爬梯都没有,怎么进得去?”

    高玄说:“我正是觉得这一点奇怪。”

    很快,粥店里就没有顾客了,只剩下了万穗儿和高玄两个人。

    他们一碗接一碗地喝粥,眼睛始终没离开爱民便利店。小店的雨搭下挂着亮晃晃的灯泡,偶尔有人出入。

    如果那个寸头男子没有说谎的话,打烊之后,包阿姨就会悄悄溜出来,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无非两种可能——会情人和下地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万穗儿百无聊赖,玩起了手机游戏。

    十一点多钟的时候,高玄突然说:“万穗儿!”

    万穗儿猛地朝外看去,包阿姨果然在便利店门口出现了!她四下看了看,然后退回店里,把门关上了,雨搭下的灯随后也灭了。

    高玄和万穗儿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盯住便利店的门。又等了一阵子,始终不见包阿姨走出来。

    高玄说:“她是不是从后门走了?”

    万穗儿说:“这个便利店没有后门啊。”

    高玄说:“那个密室里说不定有暗道!”

    万穗儿说:“我们去敲门,假装买东西,看她在不在。”

    高玄说:“好。”

    两个人走出粥店,来到爱民便利店门口,高玄上前敲门,没人应。他使劲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万穗儿说:“她走了…”

    高玄赶紧用手挡住了她的嘴巴,万穗儿就不说话了。

    高玄继续敲。

    里面终于传来了包阿姨的声音:“谁?”

    万穗儿看了看高玄,高玄点了点头,万穗儿赶紧说:“是我。麻烦开下门,我买点东西,急用。”

    包阿姨撩开门帘,隔着玻璃朝外看了看,这才把门打开:“我都睡啦。”

    万穗儿不自然地笑了笑:“对不起啊。”

    两个人走进便利店,万穗儿说:“你这儿有治胃疼的药吗?”

    包阿姨说:“我家不卖药,没有许可。”

    万穗儿说:“噢,附近没有一家药店,疼死我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高玄走到了货架中间,慢悠悠地转来转去,观察着每一个角落。

    万穗儿又说:“那你这儿有游戏卡吗?”

    包阿姨说:“也没有。”

    万穗儿故意拖延时间:“我记得过去有了啊。”

    包阿姨说:“一直没有。”

    这时候,高玄停在了靠墙的那个货架前,伸手推了推。包阿姨的眼睛一下射向了他。

    万穗儿挡住了她的视线,突然问:“你这儿有书吗?”

    包阿姨眨巴了一下眼睛,静静地问:“什么书?”

    万穗儿盯着她的眼睛,说:“刑罚方面的。”

    两个人对视了半天,包阿姨突然笑了:“我这儿只卖生活用品,又不是书店,哪来的书呢!”

    万穗儿也笑了:“那就卖给我两瓶可乐吧。”

    包阿姨从冰柜里拿出两瓶可乐,递给了万穗儿,眼睛却在看高玄:“他在找什么?”

    万穗儿说:“他在找麻烦。高玄,我们走啦。”一边说一边把钱放在了柜台上。

    高玄走过来,对包阿姨说:“靠墙那个货架不牢固了,小心倒了砸着顾客。”

    包阿姨说:“是吗?”

    高玄停在她面前,重重地说:“是的。”

    这时候,万穗儿已经走出去了,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包阿姨,快步追了出去。

    两个人离开便利店之后,快步走向过江桥,都没有说话。直到过了江,回头看不见便利店了,万穗儿才停下来,长长吐了口气:“紧张死我了!”

    高玄说:“我看你刚才挺放松啊。”

    万穗儿把一瓶可乐递给了高玄,自己拧开了另一瓶。高玄把可乐装进了口袋里,说:“我的肚子里装了四碗粥,实在喝不下了。”

    万穗儿“咕咚咕咚”喝起来。

    高玄说:“你觉得她可疑吗?”

    万穗儿摇了摇头。

    高玄说:“为什么?”

    万穗儿说:“没有为什么。”

    第二天晚上,万穗儿和高玄继续监视包阿姨。她是唯一的线索,哪怕最后是个笑话,万穗儿也不会提前放弃。

    他们没有再进那家粥店,而是躲在了便利店旁边的胡同口。这里的视角不好,不过他们必须变换地点。

    高玄在前面探头观察,万穗儿靠在墙上掩护。月亮和星星不知道哪去了,胡同里也没有灯,一片漆黑。这样的环境更利于监视。

    蚊子在“嗡嗡”飞舞,寻找下口的目标。墙缝中很多蛐蛐儿在叫,高高低低。一个凉飕飕的活物突然从墙面上窜过去,刮着了万穗儿的脖颈,好像是一只蜥蜴,她抖了一下,憋着没有叫出声来。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黑衣男子的时候,他跟她打了个照面,然后就匆匆走进了这条胡同中。随后,那个白衣男子也走进了这条胡同中…

    万穗儿害怕起来,他们会不会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和高玄呢?尽管这里很黑,她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却看得一清二楚,正在黑暗中无声地笑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万穗儿小声问:“她关门了吗?”

    高玄说:“关了。”

    万穗儿又问:“她出来了吗?”

    高玄说:“没有。”

    高玄站在万穗儿的右侧。有人贴着万穗儿的左耳朵小声问:“她是谁啊?”

    万穗儿“妈呀”叫了一声,一步就跳到了高玄旁边。高玄猛地回过身来。

    黑暗中亮起一只手电筒,拿手电筒的人照了照自己的脸,是包阿姨,脸是青白色的,表情似笑非笑,随即她就把手电筒关掉了,在黑暗中说:“说啊,她是谁?”

    万穗儿的声音像一张抖动的纸:“那个留寸头的人…”

    包阿姨说:“我怎么感觉你们说的她是女字旁的她啊。”

    万穗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剩下了哆嗦,高玄把话接了过去:“你的听力真好,我们就是在监视一个女人。”

    包阿姨说:“多大岁数?”

    高玄说:“40多。”

    包阿姨说:“她姓什么?”

    高玄说:“包。”

    包阿姨说:“噢,跟我同姓。她是干什么的?”

    高玄说:“开便利店的。”

    包阿姨说:“也是开便利店?真巧啊…”

    这种装疯卖傻的对话,让万穗儿感到阴森。高玄的心理素质好极了,他煞有介事地跟对方聊着,毫无退缩之意。

    包阿姨突然说:“你们说的人是不是旁边那个爱民便利店的包阿姨啊?”

    高玄说:“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你是谁?”

    包阿姨说:“我啊,来自一千年前,你们就叫我祖爷爷吧。”

    高玄有点沉不住气了:“你男的女的啊!”

    包阿姨说:“当然是男的。你们看,我的脑门上有个月牙…”

    这句话让万穗儿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感觉自己要昏厥了。接着,她真的看到一人高的黑暗中幽幽亮起了一枚戒指大的月牙!

    高玄也说不出话了。

    包阿姨说:“现在,你们知道我是谁了吧?——记着,别说见过我。”说完她转身就走了,脚步声越来越远,却看不见人。

    过了好半天,万穗儿才挤出两个字:“回家。”

    第三天夜里,高玄和万穗儿直接去了火葬场,在那里蹲守包阿姨。

    通过前一天晚上的交锋,两个人更加坚信,这个包阿姨绝不寻常。如果火葬场是她的老巢,那么,她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今晚很可能回去。

    两个人乘坐出租车来到北郊,停在了火葬场背后的草坪上。他们躲在车里,可以看见通往火葬场的那条大路。司机是个缄默的人,他用小指轻轻敲打方向盘,不说一句话。

    卫城的老火葬场在南郊,一直使用烧煤的设备。1990年的时候,有人投资在北郊建起了这个火葬场,把老火葬场取缔了。那时候,万穗儿尚未出生。

    沉沉黑夜,没人来这种地方,四周一片死寂,大山在夜幕中像一个臃肿的馒头。

    万穗儿说:“她会来吗?”

    高玄说:“不知道。”

    万穗儿说:“如果今天等不到,明天我们还来吗?”

    高玄说:“公安干这种事,一蹲往往就是十几天。”

    万穗儿说:“人家是轮班。”

    高玄说:“要不,咱俩也轮班?”

    万穗儿说:“我一个人不吓死才怪。”

    接近午夜的时候,通往火葬场的大路上出现了两束光,若隐若现,晃来晃去地移动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两束光太孤独了,太渺小了,感觉像梦中场景。

    万穗儿说:“有人来了!”

    高玄立即下了车,沿着墙根绕到拐角处探视。那是车灯,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速度很慢,好像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东张西望。高玄冲回出租车里,对万穗儿说:“她到了!”

    万穗儿明明知道高玄在说谁,却还是问了句:“谁到了?”

    高玄说:“那个姓包的!”

    万穗儿瞪大了眼睛,半天没说出话。

    过去,不管有多少证据表明这个包阿姨有问题,那都仅仅是怀疑,现在突然得到了确认,万穗儿一时有点不能接受。

    真的是她?

    万穗儿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人心叵测,什么叫真正的恐怖。

    如果,幕后操纵者是个五大三粗的黑道老大,万穗儿倒不会这么害怕,她见识过豹五的狠。可她害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包阿姨。此人一点都不强大,很弱小。不,她是把强大藏在了弱小里,不露一点痕迹。回想起那个便利店老板的包阿姨的样子,万穗儿不寒而栗,因为那一切表情都是假的,或者说,经营便利店的那个包阿姨根本不存在,那只是个偶人而已。

    万穗儿说:“你…看到她了?”

    高玄说:“没有,不过百分之百是她。”

    他又对出租车司机说:“麻烦你,在这儿等我们一会儿。”

    司机说:“这地方?我一个人?”

    高玄说:“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进去。”

    司机说:“要多久?”

    高玄说:“不知道。我给你留个手机号码吧。”

    他匆匆写了手机号码塞给了司机:“我会按包车给你车费。”

    司机用小指继续敲打方向盘,没有再说什么。

    高玄和万穗儿下车之后,高玄带着她朝火葬场背后走过去。看来,他已经对火葬场四周的环境很熟悉了,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缺口,两个人钻了进去。

    午夜的火葬场显得更加阴森可怖。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过了寂静的千古堂,走过了已经下班的火化车间,走过了黑糊糊的冷藏室和美容室,走过了高大的悼念楼…最后,他们躲在了一座假山下。

    包阿姨果然来了。

    万穗儿和高玄都看到了那枚月牙,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真怪,白天在她的额头上看不到这枚月牙,一到了夜里它就发光了。

    她下车之后,那辆黑色轿车就开走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在大门旁划了划,电动门就自动打开。她进来之后,电动门自动关闭。然后,她沿着甬道,像日本女子一样颠着碎步,朝火化车间走去。

    万穗儿和高玄大气都不敢出,绕过路边一棵棵松树,远远尾随在她的身后。

    走着走着,包阿姨突然停下来,回了一下头。万穗儿和高玄以为被发现了,不约而同地刹住了脚步。这时候,尽管没有松树遮挡,他们却不能再动了。在他们的视野中,包阿姨的身体只是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只有那枚月牙十分显眼。她只是回了一下头,然后就继续颠着碎步朝前走了。

    万穗儿和高玄松了口气,继续跟着她。不过,两个人的脚步更轻了。

    包阿姨走着走着,突然又一次停下来,接着,万穗儿和高玄就看到了那枚月牙。

    他们赶紧停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跟刚才一样,包阿姨只是回了一下头,然后就继续颠着碎步朝前走了…

    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每走出几步,她都要回下头,那似乎是一种特殊的行走方式,或者说是一种古怪的舞蹈。

    终于,包阿姨走到了火化车间附近,停在了那根大烟囱下。

    万穗儿和高玄死死盯住了她。

    那个黑影停在那里,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高玄的手机响了,在死寂的火葬场里显得极其刺耳。万穗儿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那个黑影突然转过身来,那枚月牙就幽幽地亮起来。

    毫无疑问,那个司机肯定等不及了,打来了电话。该死的铃声!竟然是侗族歌手吴虹飞的《你看到我了吗》:“你看到我了吗?你不要看不到我!你看到我了吗?你不要看不到我…”

    高玄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直接关了机。

    那枚月牙慢慢飘近了。

    万穗儿紧张到了极点,不过,这时候她和高玄不能说话,也不敢移动,就那样傻站着。

    月牙越来越近了…

    后来,万穗儿问高玄,如果当时包阿姨真的发现了他们怎么办?高玄说:我会当场掐死她。

    那枚月牙在离万穗儿和高玄大约三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突然回了一下头。

    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又颠着碎步朝那根烟囱走过去了。

    万穗儿一下靠在了高玄的胳膊上。

    高玄扶住她,继续盯着包阿姨。

    她走到烟囱下,慢慢掏出了一个东西,好像是手机,在上面按了按。不一会儿,烟囱顶端突兀地冒出了一个类似升降机的东西,缓缓降落下来,最后停在了地面上。包阿姨踏上去,那个东西就缓缓升起来…

    万穗儿目瞪口呆。

    数不清多少人在火化炉中变成了黑烟,正是通过这根烟囱升了天。而此时,它成了地狱的入口!它是全世界最高的门!

    包阿姨越来越高,越来越小,最后,她在烟囱口一闪,不见了,那个类似升降机的东西也收回去了。

    万穗儿的脑袋突然昏眩了一下。

    高玄摇了摇她,问:“你怎么了?”

    万穗儿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说:“没事儿,我可能太累了…”

    高玄说:“我们怎么办?”

    万穗儿说:“报警啊!”一边说一边掏出了手机。

    她太紧张了,双手在剧烈地颤抖。朗玛很可能没有死,他正在这根烟囱的下面受着非人的折磨!也许,他已经疯了,也许他已经残废了,此时,万穗儿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不管变成什么样,她都会和他一起继续建造梦想中那个“天堂”…

    电话拨通了。

    万穗儿心急火燎地说:“110吗?我报警!火葬场的地下是一个非法监狱!”

    值班女警察说:“非法监狱?”

    万穗儿说:“大红门广场的电子屏幕上不是出现过一段录像吗?那个地狱就在火葬场地下!”

    女警察说:“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单位的?”

    万穗儿说:“我叫万穗儿,卫城师范大学一年级学生!最近,卫城有很多人猝死,其实他们都被关在火葬场下面,这是个巨大的阴谋!我也不知道全部情况,你们赶快来搜查吧!至少,我看见一个人从火葬场大烟囱钻进去了,那就是地下监狱的入口!”

    女警察说:“你现在在哪儿?”

    万穗儿说:“我就在火葬场!你们快来!”

    女警察说:“嗯,我们马上就会派人过去,请你不要离开,我们会随时跟你联系。”

    万穗儿说:“他们的势力很大,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你们要多派一些人来,不然会吃亏的!”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十几分钟的工夫,一辆辆警车就出现了,它们停在火葬场大门口,跳下几十名威风凛凛的特警人员,个个头戴钢盔,手持微型冲锋枪,分别占领了作战位置,很快就把火葬场包围了。过去,万穗儿不太喜欢警察,现在她终于明白,到了危急关头,警察的身影一出现,确实令人感到安全和振奋。

    她的心激动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一个穿便装的人举着喇叭喊话了:“我们是警察!里面的人立即打开大门!”

    他喊了三遍,电动门才缓缓打开,特警们一拥而入,先冲进门卫室把值班人员控制住了。接着,他们节节逼近,迅速占领了整个火葬场。

    火葬场依旧死气沉沉,好像除了那个门卫,所有人都不在。

    万穗儿跑到那个穿便装的人跟前,大声说:“我就是报案人!”

    穿便装的人看了看万穗儿,说:“请把你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说一下。”

    登记之后,他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万穗儿说:“我的男朋友就被关在地下监牢里,我一直在跟踪一个可疑的女人,是她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穿便装的人立即问:“那个女人叫什么?”

    万穗儿说:“她在过江桥旁边开了一家便利店,姓包,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大家都叫她包阿姨。”

    穿便装的人仰起头,看了看高玄那头乱蓬蓬的黄卷发:“他是谁?”

    万穗儿说:“他叫高玄,是个学生,他陪我来的。”

    特警们陆续跑过来,向穿便装的人报告——各个角落都没发现异常情况。

    万穗儿说:“他们在那根大烟囱里!”

    穿便装的人朝天空中看了看,皱起了眉头,显然,这根没有爬梯的烟囱也引起了他的怀疑。他举起喇叭,对着烟囱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出来接受调查!”

    烟囱静静矗立,没有人露头。

    穿便装的人连续喊了几遍,仍然没有人露头。

    他带着几个人,围着这根早已废弃的烟囱转了几圈,终于没找到进入它的办法。几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最后穿便装的人又举起了喇叭:“爆破组到位!”

    很快就有人拿来了这根烟囱的图纸——高148米,底部直径8米,顶部直径5米。穿便装的人一边指挥爆破工作一边下达命令,让所有人撤离。

    万穗儿和高玄也跟着一群特警跑出了火葬场大门。

    高玄突然停下了,说:“我得给那个司机打个电话,他肯定还在那儿等我们呢!”

    万穗儿说:“天哪,太危险了。”

    高玄打开了手机,给那个司机拨了过去。竟然一直没人接。

    万穗儿说:“没人接?”

    高玄说:“估计他等不来我们,走了。”

    万穗儿说:“我们去看看。”

    说完,她拽着高玄绕向了火葬场的背后。那个倒霉的司机并没有离开,万穗儿看见他正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接受两名特警的询问。高玄憋不住笑出来。

    万穗儿赶紧跑过去,对特警说:“大哥,他是送我们来的司机!”

    特警看了看万穗儿,显然对她的称呼很不喜欢:“你是干什么的?”

    万穗儿说:“我是报案人。”

    特警这才对那个司机说:“好了,你起来吧。你们全部离开这儿,至少三百米开外。”

    司机赶紧站起来去开车了。

    万穗儿和高玄跑出了三百米左右,停下来,朝火葬场张望。夜幕辽阔,那根大烟囱就像老天的鼻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万穗儿已经急不可耐了,延长一秒钟,朗玛就多遭一点罪…

    半个钟头过去了,防爆组成员终于撤出了厂区。几分钟之后,大烟囱底部升起一团刺眼的火光,接着才听到爆炸声,惊天动地。万穗儿一下捂住了耳朵。接着,那根神秘的大烟囱轰然倒塌,腾起的烟尘遮蔽了半个夜空。

    特警们纷纷冲了过去。

    万穗儿和高玄也跑了过去。推土机已经到了,正在清理废墟。万穗儿盯着它,身体绷得紧紧的。只要一露出洞口,她马上就会冲下去。

    终于,烟囱底部的砖石、瓦砾、混凝土被清理干净了,露出了一片平地。

    万穗儿傻了,高玄挠了挠那头黄卷发,也傻了。

    特警们在那片平地上检查了半天,甚至动用了超宽带生命探测仪,它可以捕捉到地下几十米深处的人体运动、心跳、呼吸,可是没发现任何生命迹象。

    穿便装的人走过来,停在了万穗儿面前。

    万穗儿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终于说话了:“你们不把事情搞清楚,就这么草率地报案,知道后果吗?”

    万穗儿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们明明看见了…”

    穿便装的人说:“你们是不是恐怖电影看多了?”

    万穗儿低下头去。她的脑袋里有一万个不明白,不过暂时最好的办法是装乖。

    穿便装的人又说:“我们动用了五十六名特警,十三辆警车,还炸了殡仪馆的烟囱,怎么跟人家解释?”

    高玄说:“不仅仅是她看到了,还有我。她能不能在…烟囱里?”

    穿便衣的人愣了下,马上说:“那样的话,你们的麻烦可就大了…”随后,他叫来了一个特警,小声说:“检查一下,看看废墟里有没有尸块…”

    几分钟之后,那个特警跑过来报告——废墟中没有发现人体组织。

    穿便装的人长长舒了口气:“看在你们是学生的份上,我就当你们是误报警情。如果是谎报警情,那你们就要负责任了!”说完,他嘀咕了一句:“殡仪馆一直想炸掉这根烟囱,却舍不得花钱,这下好了,我们警察免费替他们拆了…”

    特警们撤离之后,万穗儿和高玄也坐着那辆出租车回家了。

    在车上,万穗儿一直没说话。她在绞尽脑汁地想——那个包阿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究竟去哪儿了?

    不管万穗儿和高玄看到了什么,最终他们都没有找到那座地下监狱。在万穗儿心里,好像朗玛死了第二次,她再次陷入悲痛、迷惑、绝望中。

    难道,那个光盘中的地狱不在这个世界上?

    高玄也一直没说话。

    万穗儿转头看了看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高玄沉默了半晌才说话:“那个地狱肯定是存在的,不过,它并不在地下,如果我们朝地下挖掘,就算穿过了地壳、地幔、地核,也不可能找到它。我们太愚蠢了。”

    万穗儿说:“那你说它在哪儿?”

    高玄低声说:“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