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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崔卢氏含笑见儿子施礼后坐定当即出言吩咐道:“枇杷快去把灶上温着金丝燕窝羹给你家少爷端来早晨出府办差也不用膳食长此以往这身子可怎生受得了破儿莫看你现时年轻体健到了为娘这个年记……”

    三载不见这崔卢氏爱子之心愈切嘴自然也就碎了许多崔破含笑听着母亲这一番唠叨将手中一碗羹汤吃尽恍恍惚惚之间竟似是又回到了当日定州崔氏祠堂中的那个简陋小院一时间一股暖暖的温热涌上心头由不得心底长叹上一句:“回家的感觉还真是好!”

    碎碎的嘱咐了许多遍要爱惜身体后那崔卢氏才转入正题说道:“此次唤破儿来是有数事相商。这一呢!你爹当年早死我孤儿寡母贫苦无依全仗族中接济才得活命今日仗太上玄元皇帝并列祖列宗保佑我儿今日有了些子出息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依为娘的意思是想捐出一份钱粮给定州祭庄即是谢恩也是个不忘本的意思在里头也免得因此事遭人戳了脊梁骨。”

    “这本是儿子应当操心的事却让母亲大人多费心思儿子实在不孝此事母亲大人思量的极是依着儿子的意思大可以再出两份一份给族学也可补贴些家境贫寒子弟;再一份就捐了给崇唐观做灯油钱也是儿子为母亲大人祈福了!”

    “我儿做的都是大善之事为娘那里有不依的娘就生受你这份孝心了。”慈爱地看着爱子崔卢氏笑着续说道:“这第二件嘛!为娘要跟你说的却是石榴之事丫头们也大了。娘也不能老将她们捆在身边误了她们的终身现在难得这疯丫头有了中意的人为娘看冯楠这孩子也是不错。就寻思着早日成全了这桩美事只是听说那冯家有些来历倒也是个大户人家若是让石榴以一个丫头的身份嫁过去将来未免遭人轻贱。娘就寻思着什么时候办个事儿!就正式把她收为义女这事说不得还要你来操办才是总之一句要风光些才好!”

    “冯楠!”崔破愕然一愣后笑着回道:“母亲大人好眼力这冯楠的确不错。跟孩儿尚有兄弟之谊家中又是独子石榴嫁了给他!那才真是掉到福窝里头了。”言至此处瞥了一眼正在一旁窗棂红着脸向外偷瞧的石榴后续言道:“说起来石榴、批犯跟咱娘俩相依长大没少吃苦。在儿子心里她们早就是我的亲妹子了只是孩儿没有娘想的这么周全。娘亲放心!儿子一定把这事儿给办的漂漂亮亮的!一并正式认了两位妹子。”

    只这一言出口那一旁偷瞧的石榴固然是心花怒放却引来夫人身后的枇杷面色一黯那一双正轻捶着肩膀的手也是蓦然一顿。崔卢氏心里明镜一般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遂伸过手去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后。扭头向崔破道:“枇杷就不用了。娘现在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前些时候族长来了信说到了思容的事儿这闺女不容易这些年为你吃了不少的苦一个姑娘家前些时候又陪着你到广州待了好几年这实在也不能不给一个交代了!总不能老是让人住在道观里这算怎么个事儿?依着为娘的意思。也就尽快把这事给办了;还有就是枇杷这孩子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人又闲静和顺她也没个外嫁的心思娘这心里也实在是舍不得就让她与思容一并把这事儿给办了。这也就是娘的女儿了。破儿。你以为如何?”

    说到思容崔破到是并不吃惊毕竟这事儿他心里早有准备只是听母亲又提及枇杷他却是没个心里准备处自然就将目光看向娘亲身后立着的她。可怜见的这小丫头本就是满脸通红更哪堪他这探询的一瞥欲待要逃开可没听个准信儿心里偏生又是不舍遂也只能任那一张脸越来越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娘亲已经打问过了依着你这四品官职朝廷允许有四位孺人加上她们两个倒也不为违例!再者说现下三个媳妇儿的确是好可惜成婚许久却是也没个子孙诞下娘这啥时候才能抱上孙儿哪!只要看着你香烟得继娘就算是对得起你那苦命地爹爹纵然是死也能闭眼了!”说到这里这崔卢氏一时伤心竟是潸然泪下起来。

    若说崔破之罩门所在这崔卢氏绝对是排第一此时见娘亲这个样子也顿时惹的他大大慌神忙忙凑上前去请罪抚慰直到说出:“一切凭娘亲做主”后方才将老夫人哄的重又破涕为笑。再交代了几句后便不再留他任其自去处理事务。

    面带苦笑的崔侍郎悠悠行至书房所在却见早有一人正盘踞着烧满银炭的火笼捧书而观。旁侧一盏清茶了了起赉直有说不出的舒适闲逸比之他这心底地郁闷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先生好悠闲哪!”刚跨进房门崔破已是率先开言道尤其是那个“好”字上少不得是要加个重音的。

    “天寒地冻清茶相伴、围炉观书!人生大乐莫过于此呀!好一个司马子长、好一部《史记》某每一观必有会心之处此君真神人也!”似是对崔破的满脑门子官司视若不见那李伯元只顾迭声赞叹不已。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嘛焉能不好!”没好气的惯性说出这句话后崔破方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又是剽窃了鲁老哥一把不免心下连连告罪及至见到李伯元手边处更有一本《汉书》遂忙忙遮掩的转换话题道:“先生于这《汉书》又是以为如何?”

    “妙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公子所言。诚然妙论哪!”李伯元喃喃沉吟片刻后方才击节赞道。后见崔破所指《汉书》遂一皱眉头道:“班孟坚其人诚然一代之才。只可惜此人过于正统尊经所以嘛!这书就免不得较之《史记》落了下乘不过此书《艺文》一志实在是于后世造福良多诚然可佩呀!”

    崔破自知自己虽是顶着个状元名头但若真个论起这等学问来实与这李伯元相差不可以道理计;再者此时他也实在没那心思来切磋这等学问略略翻了翻那一条条都是记载书籍流布情状的《艺文志》后顿时将之丢向一边看着身前红红炭火。一声长叹。

    “噢!公子意兴这般阑珊可是有何烦难之事?”放下手中书卷李伯元径直于崔破对侧坐了开言问道。

    “什么烦难生不出儿子是不是烦难!”崔破心下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适才经崔卢氏提醒言说他才蓦然想到自己已是取妻数载。偏生子嗣上却是没有半点动静别也整成了个项少龙那才真叫一个冤孽要不自己也去收个义子干脆取名就叫“黄巢”算了!心下郁闷了半晌。但这些事毕竟是不能对人言说的他也只能将头一点向李伯元道:“诏书已经拟定我这广州刺使转任礼部侍郎三日后到任还是个专司知贡举事。这……哎!”

    “礼部侍郎!”李伯元闻言也是一愣片刻后方才对崔破拱手笑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此次既入得六部做副2之臣分明便是离中枢不远了。诚然可贺呀!”

    “先生怕是忘了我那坐师故事吧!礼部!那里现在还是人待的地方?何况还是我这等复杂的身份。知贡举!现在个个应试举子们都跟乌眼鸡似地这贡举还怎么个知法一个不好怕不是就把自己给弄到柳州去了不过那里倒也实在是个贬谪的好去处!若论景色之美。恐怕比呆在中枢更能修身养性些!”苦中作乐的崔破难得地自我调侃了一句。

    见到崔破这副难得的惫懒样子李伯元微微一笑取盏呷了一口清茶将身子前倾靠近火笼子后边伸出白皙的双手翻转烘烤边缓缓说道:“我朝自科举定制一来便是科试、察举并行这也是每岁各地士子来京漫天遍野行卷地缘由所在。我朝以诗赋取进士但开元间连王昌龄、孟浩然这等名诗客都不得金榜题名今科那些个士子们叫个什么屈?莫非他们比王、孟更有诗才?笑话!从这一点上来说杨尚书何尝有罪?好若真个儿要治杨尚书之罪就凭着他那科场‘舞弊’引起士子骚动京城怕远不是一个贬谪山南西道可以了结的吧!再说山南西是什么地界儿那可是紧紧靠着梁崇义的地方天子这一道诏书下的实在是耐人寻味的紧!;若说杨尚书没有罪为何又要将他贬谪外地既然品阶半分不降那朝廷为何就不能让他停府数日依然留京转换个衙门自然也就将此事风头给避开了。反正这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先生到底要说什么?”这般弯弯绕、绕弯弯的说话只让心绪大是不宁的崔破听地愈糊涂遂直言出口插问道。

    “只看朝廷对杨尚书的这等似是自相矛盾的安置法便知皇上分明是既不想让杨尚书留京、又想借用杨炎之才所以吗……”一言至此那李伯元却是住口顿住不说直让崔破心底暗恨他又耍“名士风范”面上也只能赔笑道:“先生大才还请继续才是。”

    颇为受用的接过这句话那李伯元才又续言道:“所以说杨尚书之罪明则来看是因为科场弊案其实际却是皇帝已实在不愿让他留居京师所以才会有了这次贬谪!至于天子为什么不愿使其留居京城公子只需好生想想令伯父的身份、再想想为何杨尚书久传要入相却为何终究未能如愿反倒是朝堂上突然就来了个谁都想不到的卢杞。这一切也都该明白了。”

    “先生是说皇上此次贬谪坐师非是因为科场弊案而是只为制衡家伯父之势”。崔破纵然再傻这等点拨也能听的明白。

    “当然也是为科场弊案!若无这个由头皇帝怎么贬他?但是既然是贬偏就不降半点品阶。还放在山南西道这样一个如今可谓是至关重要的所在倒也难得皇上这一番苦心了。此次杨尚书下放一则在朝堂上去了崔相最大臂助、再则也可对其他崔门官吏起到个敲山震虎之效、更能让那些趋炎附势的长安部寺官吏们醒醒脑子这小小一个举动坐收三重之利咱们这位天子陛下心思当真是活地紧哪!当然那卢杞亦可趁此站稳脚跟别成一家今后这朝堂。只怕是由不得崔相再似前时那般得意了。”

    闻听李伯元娓娓道来崔破脑海中蓦然闪现地却是皇城老君观中的李泌真人飘然欲举的仙风道骨下也不知这老儿到底存着什么样心思。一个愣神之后崔破忙一个起身道:“先生所言甚是有理我现在就需往通义坊一行才是。”

    “自当日科场事崔相当即便上了请罪折子自此至今除例行上朝外。中书大人未尝在私宅会见一位官吏。知道了此事公子你还要往通义坊做甚?”微笑着看崔破那一副急促模样只到其行至书房门口时才听他悠悠开言说道。

    “好好好!你们都知道了。可偏就瞒着我我方与族伯告别他竟然也是一丝风声不漏真是好得很哪!”心情本就郁闷再被人这样摆了一道崔破又如何不恼?

    “公子离家数载而回心思自然难以尽在朝堂之事!否则以公子之聪慧又岂能不明白这其中地关节所在?说起来。崔相不告此事也是怕公子做事太过于不自然反是更惹天子猜忌。”见到崔破那愤愤作态那李伯元忙将两句好话递过见效果似是不太明显他遂一笑续道:“打打拉拉。又拉又打此乃御下之不二法门天子自然也不例外既然杨尚书贬谪已经打过公子这礼部侍郎任上还担那许多心思做甚。再者只怕朝廷现在一脑门的心思都在聚财、练军及山南诸事上未必有多少余力留意贡举事公子上任大可尽才而为便是对那卢杞也大可不必一位忍让只怕是公子越是来的鲁莽天子反愈是放心吧!”

    “这还差不多”听闻这一番剖析崔破心下倒是松快不少对卢杞他心下一时不免就有了些许比较邪恶的想法只是还不待他嘿嘿暗笑数声却又蓦然思及山南东道梁崇义之事遂大坏心情道:“那以先生所见山南东道之事又当如何?”当下不待李伯元问他已是将今晨栖凤阁之事一一分说清楚。

    “今晨无事某曾游了一遍长安东西两市却见两市税监官吏正在重统店铺而皇城景风门也是在大集匠人以为整修听说连公子当日开创的翰林苑修书班子近日人员补充也是不少。长安纷纷都是在为十月后的天子登基五年庆典做准备。且不说朝中更有卢杞主战那一干武将们也是蠢蠢欲动;单论天子之心他也是想要一场大胜来装点这五年庆典的。文治武功那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不行我要进宫请见此战得不偿失实为不智!”闻言崔破蓦然一拍身策几案高声说道。只是当他已是一脚跨出书房仍然不见李伯元说话遂大感怪异的转身问道:“先生难道就无话可说?”

    “孔子曾言:‘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今公子当愚之时却要行极智之事某除了敬佩之外更有何话可说?只是少不得要问上公子一句若天子执意如此公子又当如何?莫非也要效仿王卿正大人高行来个当廷死谏!”懒洋洋的声音那李伯元竟是头也不回地说道只是他的语声中丝丝渗出的都是讥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