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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九】

    自打那一日起,烈霏同九千胜近乎形同陌路。

    说是陌路,不过是烈霏单方面疏远。有数次是九千胜前去找他,烈霏都闭口不见,对比二人以往的亲密无间,真真是奇了。

    “心奴。”又一次被拒之门外的九千胜再按捺不住,伫立于门前不肯离去,语气愠怒。“让你出来和我见一面就这么难么?”

    “大人,心奴不知该同你说些什么。”

    “什么都好,就同以往一样啊。聊什么都行,就当那些事从未发生过啊。”九千胜心切,不由得将手覆于门框上,仿佛仅仅是贴合木门,便是与那人手掌相依。

    “对不起大人,心奴做不到。”里头的声音清亮如故,唯独缺少了最基本的情感,听起来冰凉至极。

    耳听里面的人逐渐走远,九千胜愈发心急。

    “心奴!心奴!”

    再无人回他了。

    九千胜花费好长时间来平复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愤怒,然而呼气的那一瞬间却演变为嘲笑。

    事到如今,你还期待什么?经年之后,转身陌路,才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心仍有期许,九千胜临走前深深望了房门里的人一眼,转身不再回头。

    待九千胜走远,屋里头传来重物落地的一声钝响。

    烈霏无力地倚着门框而坐,手掌紧紧贴合眼眶,仍有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溢出。他其实从未走远,不论九千胜来过几回,他都是静立于木门之后。心里不断有声音呼唤:出去!拥抱他!放下你的心结!却在鼓起勇气接触那人是立马退缩。

    正如九千胜所言,一个曾经杀了他的人,有何颜面再同他亲密相处。大人虽说不介意,然心中果真无所芥蒂?烈霏不信,自从得知这一荒唐的真相,烈霏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何况他。

    再者,最光阴所言,九千胜近期大劫将至,如若成功渡劫便是得道成仙,若是挨不过便是烟消云散。原本凭借他的修为要渡劫本非难事,偏偏他将一半功力度化给十岁时的烈霏治疗。所幸时间城的人愿意出手助他一程,若是九千胜可随他们而去,便可度过此次劫难。

    原来,我不但杀过他,还差点再次害死他。

    烈霏面露自嘲。大人,心奴欠你的,永远还不清,所以这一回,我放你走。

    “你真的决定了。”最光阴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

    九千胜面色如初,目光清明。“最光阴,吾活了太久了,人世间的一切光景早就看透了。若此刻死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那你放得下暴雨?”绮罗生忍不住出声。对于这位“前世”,绮罗生心底多少有些许感应。

    “吾唯一的牵挂,心奴他放下了,吾还有什么放不下。”

    骗人。绮罗生心里道,你还是暴雨,谁都没能放下。

    “走吧。”九千胜忽的粲然一笑,鲜亮得犹如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去送我最后一程。”

    三人即刻起身,前去却并非离开渝州城的方向。

    最初的最初,九千胜只是名孤胆刀客。

    怀揣着一颗赤忱的少年心,远离故土闯荡江湖。从最早的一腔热血逐渐迷失在无休止的厮杀之中,直到他开始拥有自己的势力,直到他修炼至刀法的最高境界双耳进化为一对碧绿绮罗耳,方才找回些许当年的心态。然而那个时候,他也不再是沉溺于挑战的毛头小子了,多年的沉淀使得九千胜的外貌心境皆有了不小的变化。也正是那时,他被人冠之——刀神。

    “刀神”的称呼为他带来美名远扬,亦为他招来不少麻烦。每日每日,慕名前来挑战者络绎不绝。因着幼时便养成的良好修养,九千胜对于每一名挑战者皆以礼相待,饶是温柔如他,心中无厌烦是假的。

    一日,他同往常一般前去赴战。十分空旷的场地,地上几片落叶,手持长剑的烟蓝色长发的少年一脸骄傲:“九千胜大人,请赐教!”

    九千胜心中略有讶异,当然他还不至于一眼断定那人的修为,他是惊讶少年的容貌。他的挑战者众多,外貌上佳的人不在少数,可能同少年这般出众的却无几人。

    交手之后,心中讶然仍是不减。方才较为关注的是少年的容貌,然而少年的功力亦是不同常人。若是同龄人之中,他算是顶尖的人。虽说这般说,诚然少年的武功不俗,要打败他于九千胜而言仍是易如反掌。

    反手长刀挑开直面而来的长剑,转而用气力震退。少年显然亦未曾受过这般挫折,捡起落地的长剑,嘴唇下意识一撇,模样很是委屈。

    见状九千胜险些失笑。“你貌似不适合练剑。”出于安慰,九千胜思索一番方才交手的内容,“比起练剑,你更适合练刀。”

    少年一愣,望向九千胜的目光略有些呆滞。

    不知怎的九千胜忽然心情大好,许是少年天真的模样取悦了他。想当年他初出茅庐之时,亦是四处碰壁,那光景,可比少年狼狈多了。

    遂九千胜禁不住多指点一番。少年虽没能从失败的失落中走出,却对九千胜的一言一行认真听从,措辞更是礼貌非常。九千胜心中更添好感。少年非但天赋异禀,礼数更是周到,怎能不叫人怜爱。

    回去后好几天,九千胜都对少年赞不绝口。然而再如何二人仅有一面之缘,交情甚浅,短短数日,当日的初见便被他逐渐淡忘。

    少年名唤烈霏。

    然再一次见到烈霏,实在连他都不记得的数年之后,他偕同挚友最光阴参加琅华宴。那时烈霏亦受到邀请,不过当时他已掘弃往名,改名“暴雨心奴”。

    最光阴是他日后再江湖上结交的好友。两人并非朝夕相伴,但仿佛心连默契,大多时候只需一眼便知对方心之所想。这般的挚友最为难得,再加上最光阴那不亚于他的刀法,遂举荐他坐享另一元字第座。

    熟料场面却出了变故。

    在他语罢之际,一名身着玄黑衣袍头戴奇异发冠的男子跟前的案几倏然倒塌。看那碎痕,竟不似意外而是内力而为。

    九千胜同那人攀谈一番,隐约察觉眼熟,对方一挑明,心下便已了然。

    “你,是那烈剑宗之少主?”语气保持不变九千胜心中却暗自欣喜,“你眉宇之间 成熟了不少 想不到数年不见 你成为了袄撒舞司。”

    如今已成为暴雨心奴的烈霏看起来很高兴,回道:“人总是会改变 当年败在你的刀下 让吾体悟了不少 人生的道理 你说吾不适合练剑 吾改练刀了。”

    九千胜颇感欣慰,右眼忽的跳了一跳。“观你五形 确实有练刀者之气息 但……”

    “如何呢?”

    “没有 或许是吾想多了。”

    暴雨心奴笑容灿然:“不管如何 来日有机会 咱们再切磋一番吧。”

    此举正中九千胜下怀,他唇带浅笑:“单纯的武道交流 吾当然奉陪。”

    想不到暴雨心奴的邀请来的如此之快。正在琅华宴期间,他约他私下会谈。

    曾经交流甚少,九千胜竟不知暴雨心奴不仅天赋异禀,见识更是不少,二人侃侃而谈,竟是十分融洽。九千胜平日忙于事务,倒是鲜少有这般轻松自在的时候了。

    若不是最光阴突然告知有灾祸发生,急的他恨不得立刻到达现场,他们二人会就这样聊到深夜也未知。

    心知这般做法对心奴不妥,九千胜也无力。离去后只听身后一声暴怒,于心中微叹:终是我对不住他,得了空再好好补偿吧。

    他并非没去寻找机会,仅他看来,暴雨心奴是名值得结交的好友。

    若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们或许这能成为一对不亚于他于最光阴之情谊的挚友也不定。

    于琅华宴的尾声,文熙载的掌上明知、九千胜的未婚妻倏然惨死,种种迹象皆指向最光阴。深知挚友脾性的九千胜自然竭力担保最光阴的清白,甚至放出若十日之内不能给众人一个交代便同他一起被处死的豪言。

    只是他独独料不到,一手策划这一切,是那名眼眸澄净的少年。

    受到战书前去营救最光阴的九千胜心中半是愤怒半是痛心。他曾和心奴约定,要再战一场,想不到,是以这种局面。

    十八地狱阵的险恶超出他的想象。阵内种种皆对他不利,九千胜强忍疼痛,妄想速战速决,终是不敌暴雨心奴的命格与邪术。被战镰一刀穿心,冰凉的手指覆上绮罗耳廓,继而撕裂的疼痛传遍每一处神经。

    “吾的绮罗耳中,封印着吾的心魂。”

    暴雨心奴动手的那一刻,九千胜忽然明白了少年究竟想要什么,只是一切、为时已晚。

    被杜舞雩营救的二人来至时间城,意识流失之间他听到最光阴同时间城光使的争执。他挣扎着不希望最光阴作出不该做的事,却防不住他的掏心相待。

    彻底失去意识前,九千胜脑海中只浮现两人的面孔:一名是为他抛下一切的最光阴,另一名夺取他双耳的暴雨心奴。

    他们的宿怨,终是要留至来生终结。

    远去的身影,是从未将目光投向自己之人。冷酷,无情,却令暴雨心奴牵挂了一辈子。

    遭心中魇火焚烧之时,暴雨心奴同往常一样掏出那对亲吻了无数次的绮罗耳。

    九千胜大人,无数年无数次的呼唤,却从未等到回答。暴雨心奴笑出声,脸颊遗落了一行泪水。

    三个人的关系从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从来都是他们的琅华光阴,而他只有孤影成双。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只是,他从未后悔。

    黑色的人影于魇火中烟消云散,绮罗耳本以焚化其中,却在火熄灭之时重现于世。

    九千胜原以为他已经不存于世。他的身躯早已进入轮回不假,然则绮罗生中始终留存着他真正的心魂,故而在暴雨心奴逝世后,他才能重现尘寰。

    九千胜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其实早在绮罗生同暴雨一战时他便苏醒,借机覆于转世之人身上终结这一切。

    他自然是恨着暴雨的。

    人非圣贤,谁能宽恕杀害自己的人,何况那人早已罪无可恕。

    他本冷眼旁观,却在暴雨心奴被魇火焚烧仍将目光投注于绮罗生时,心脏抽疼。

    九千胜沉眠已久,对暴雨的心思已了解大半。

    觉得这真是个任性的病孩子。他做了太多的错事,临终前又实在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