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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无情

    退到帐外只听得青蛾在里面厉声道:“小德不要哭。你要记得刚才那人的面貌长大以后为伊枝部报仇!”

    云镜南从德德帐里出来跨上座骑在要塞外狂驰一阵心情方才放松一些。

    这是他一笔无法还清的债任他百般机变也无法偿还。和欠忆灵的诚实一样和欠素筝的恩情一样这一笔笔债将伴随他终生直至咽气。

    与另两笔债不同的是他早就预感到青蛾的今天却还是做了当时的决定。每每想到这一点云镜南就觉得自己很卑鄙。

    自从在草原联盟会议上暗中阻挠伊枝部登上分盟盟主之位云镜南就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从此不再属于自己。

    从他的本性来讲他愿意自己身边的人全都不受伤害包括青蛾。

    是什么将他一步步地推上领袖的位置也就是这个背离他本性的位置他不懂。但他会感觉自己肩上的份量一天天加重。为了这份责任他不知不觉间舍弃了很多东西。

    “或许这种心境正是我与古思的区别。他可以和阿宁割袍断义而我多多少少能宽容阿宁的做法。”

    从后人的角度看云镜南身上生的微妙变化是大势使然。但“历史”这个词只不过是过去的时空。它可以是一场战乱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亦可是每一天的吃喝拉撒。当一个人身处历史洪流中时无不迷惘。云镜南也是一样。

    他在草原上呆到半夜想把自己灌醉在月光下长睡不醒让自己暂时离开这个吵吵嚷嚷的尘世。

    可是这夜平时喝不了一袋马奶酒的云镜南连喝了几瓶兰顿烈酒都醉不了。看到月头偏西这才爬起身来却几次踩空马镫上不得马。最后他一拍马屁股扯着马尾摇摇晃晃地走回大帐。

    水裳破例没有教训他她已经听说了青蛾的事。

    云镜南回到帐里继续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酒量并不好刚才在外面就吐了几次。这时灌进肚里的酒每一口都象烧炭难受欲呕。

    他灌了一口酒对水裳醉眼惺忪地道:“酒真是好东西……它通人性……你开心时它让你更开心你难受时它让你更难受。呵呵哈哈其实酒是最势利的小人它最懂得看主人的脸色……”

    水裳在云镜南不清醒的时候一般格外温柔她心疼地夺过云镜南的酒瓶道:“阿南别喝了明天还要去校场呢!”

    “去校场?”云镜南的头趴在桌上伸了几次手都未能取到酒瓶随即放弃了努力用手指沾着桌上洒出的酒滴往嘴里送“去校场干什么?”

    “训练联盟军啊!”水裳道。

    “草原联盟……联盟军……”云镜南木然看着桌面“训练出来了有什么用?打战。打战为了什么?仇恨。仇恨不好仇恨最害人。害了阿灵害了阿筝害了我下一个也许就要害你。打战不好仇恨不好我不要训练军队……”

    “那你要干什么?”水裳问道。

    云镜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喃喃了几句突然大声叫道:“我好累我要离开草原。我要去流浪到天涯海角。我要解散联盟军解散联盟……水裳我真的好累好累……”

    水裳愣了愣抚了抚云镜南掉在前额的头将它梳回耳后低声叹道:“是啊好累啊!阿南我陪你喝明天咱们一起去流浪。”

    她一拍桌子对侍卫吼道:“去拿酒来!”

    云镜南伏在桌上听到水裳讲话却无力爬起只能趴在那儿叫道:“好不醉不归!”

    “好喝!”水裳启开一瓶兰顿烈酒咕咕灌了一大口将瓶嘴对着云镜南的嘴也灌了一口。

    两个人就这样喝了一夜长笑声从帐篷里传向四方有时夹着几声干嚎间或是吼上几句“好累啊”、“好酒啊”、“流浪啊”。

    云镜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现自己枕在水裳胸前两人倒在一片酒泊之中。

    他将头蹭了蹭觉得这个“枕头”格外舒服干脆闭上眼再享受一阵。

    直到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感觉到水裳也醒了过来。

    水裳轻轻地把云镜南的头从胸口上挪开到床上取了个枕头给他垫在头下又拿了床毛毯给他盖上这才开始轻轻地收拾昨晚的一片狼籍。

    “水裳原来是这么温柔!”云镜南偷眼看着水裳收拾屋子的绝版贤惠样心中一阵感动“我昨晚竟还说要去流浪真是太不应该了。”

    水裳正好一转身一眼看见云镜南正眯着眼睛看她贤惠模样一扫而去叉腰骂道:“阿南还不起床瞧你把这屋子弄成什么样了?”

    若是平时云镜南必是紧紧张张地爬起来收拾房间。但他刚认定水裳本性温柔一点也不怕她慢腾腾地爬起来掀开帘布伸着懒腰踱出帐去。

    “反了啊?”水裳的威次失效不禁大奇。

    她正要揪回云镜南却听得帐外一片喧杂之声待得走上前去与云镜南并立帐门处差点被吓了一跳。

    二人眼前竟有数千人站着。

    一个宁静的早晨数千人站在帐篷外他们的呼吸声竟连草原上指过的微风都可以覆盖。直至二人出现在帐篷门口人群中才有了一点悉悉索索的衣襟带出的声音。

    长立一夜几千人竟能不吵醒水、云二人即便现在已经看见了两人出帐仍是不一言有的只是那一个个热切的眼神。

    这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感谁都无法用语言叙述!

    于是连云镜南这样玩世不恭的人眼中都泛起泪光。

    “阿南大人不要走!”一个老牧民走上前来将云镜南的手紧紧握住。

    云镜南看着这些牧民手上感觉着老人粗糙的手掌还能说什么呢?这些牧人部落视草场如生命视牧群于生命之上这就是自己为他们保护了牧场和牧群的回报吗?

    不是。

    “阿南大人”给部落带来的不只是安全更是自由。从云镜南第一次介入草原纷争厥奴人才第一次成为独立力量拧成一股绳从此面对王朝、兰顿这样的庞巨帝国而挺直腰杆。

    云镜南与草原联系在一起之后厥奴人每年伤亡的人口和牧群并不比过去少但也不比过去多。不同的是那种真正纵马游缰驰聘天际的自由感和满足感。

    水裳反而忍住热泪对云镜南道:“阿南不走了好吗?”

    “我要回王朝。”云镜南道“不过很快还会再回来。”

    ***

    青蛾咽气的时候紧握着小德的手嘴里重复着“报仇”两个字。她没有看德德一眼即使是看着小德的时候回光返照的眼睛里弥漫的只有仇恨。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所留恋的不是亲情而是竭力将仇恨通过小德留在世间。

    云镜南听不到青蛾的诅咒他一大早便孤身前往布鲁克城。

    黑骏马跑了大半个白天终于来到布鲁克屹立不倒的城墙下。

    “我是云镜南。”他道。

    守城士兵用复杂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云镜南飞也似地进去通报。

    古思亲自出迎用带篷马车将云镜南接入将军府一路车帘低垂。

    “阿南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古思把云镜南接进将军府“这大半年什么音信也没有。我的鸽子每次都空着信筒回来派管丰去也老见不着你。”

    “阿筝忘忧水的效力已经消失了我这次来就是想了结这件事情。”云镜南苦笑着道“该还的债总是要还的躲也躲不了。”

    “原来是水裳截了你的信……你准备怎么和女皇说这事?”古思道。

    云镜南摇摇头:“我没想好有些事本就是那样也不需要怎么说。对了阿筝回忆起事情之后是什么反应我那儿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这儿还好她就是找我谈了一次很多细节的东西她还想不起来问了问我。现在我和她还是名义上的夫妻你也知道现在国家……”古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云镜南挥挥手表示理解示意古思可以不用解释。

    “她比我们想象得都坚强!”古思继续道。

    “忘忧水的药性大概是去年年底开始减退的女皇她开始召见我问些以前的事大多是关于失忆那几年的。”古思现在已改口称素筝为女皇“我一直拿话塘塞。”

    云镜南同情地看着古思他无法想象古思这样死心眼的人是怎么编谎话的。

    “后来她终于从德德那里证实了自己的记忆。这不能怪德德要是再让女皇活在那种混乱的思维中我估计任凭是谁也要崩溃了。”古思道。

    “是我对不起德德。”云镜南想起青蛾。

    “我原以为女皇回复记忆后会大雷霆。谁知她表面上一直保持着平静处理军政事务时也一点看不出波动我真的怕她再这样忍下去人会垮的。”古思担心地道。

    云镜南苦笑道:“你放心吧她有她的泄方式。”当下便把水裳借征婚对自己百般蹂躏的故事说了一遍道:“如果阿筝能因此心里舒服些我宁愿用一辈子来赎罪。”

    古思的话题却遮遮掩掩地移向水裳身上:“噢难怪水裳经常到行宫去……”他心中实际是想多问些水裳的情况但又觉得不妥。

    云镜南的心思在别处自然查觉不到古思的神态变化。

    “阿思这次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阿宁的事。”他转入正题。

    “铁西宁不再是我的朋友。”古思的脸色马上冷了下来。

    云镜南一开口便碰上个硬钉子于是缓了几秒钟这才道:“阿思我不想从个人恩怨上来谈这事。我希望你能从国家的角度来和我谈。”

    古思见云镜南如此镇重忙收敛怒气道:“好。”

    云镜南虽深知古思的自制力很强但见他能在瞬息之间便调解好心境不由得赞道:“你比我预料得还要强许多。”

    古思摇摇头道:“我们三人毕竟兄弟一场我只能尽量不掺杂进个人感情。”

    “这就够了”云镜南将古思桌边的大6地图取过指着布鲁克城道“如今你在布鲁克城旁边有叶扬镇守的威烈以及我的阿南要塞呼应。从战略上看这里城防坚厚后有茫茫草原作为依托虽无力进攻却有险可守有路可退。”

    他又指向兰顿帝国道:“兰顿王坐拥五十城自犁氏败落之后国内人心一统上下协力。几年来虽然在你手里屡屡挫师但损失的多是平民骑士其国内最精锐的骑士团仍在。而且经过这两年休养生息再加上林跃的谨慎战术养精蓄锐已久。其多年来不断利用厥奴人挑畔边关也给伤了王朝不少元气。”

    “嗯现在的兰顿帝国应该说有气吞天下之势。”古思叹道。

    云镜南再指向王城道:“阿宁虽得了王朝九成天下地广兵足犹在兰顿之上。只可惜内部派系众多他登位时名又不正。”

    古思的眉头皱了皱忍住不表评论。

    “你觉得下一场战争先会由谁挑起?”云镜南问道。

    古思知他心中已有成算只是为让自己加入到他的思路之中于是沉吟片刻道:“你的新联盟军虽然正在壮大但短期内未有攻城掠地的能力。我一心收复山河却苦于兵源有限且强敌侧伺。铁西宁的当务之急必是整顿内务也不可能难……”

    云镜南点点头道:“正是!在表面上看兰顿占了天时布鲁克占了地利阿宁占了人……人多但唯一有资格动战争的只能是兰顿人以我对兰顿王的了解他应该不会让这个机会闲置太久。你想到过这场战争的结果吗?”

    “他如果想攻打布鲁克城那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古思自信地道。

    “我相信你的能力。”云镜南耐心地道“他同样不会进攻阿南要塞因为对草原用兵绝对是件旷日持久的事情。兰顿人不会傻到花时间和我在草原上捉迷藏而坐等你和阿宁喘过气来。鉴于几次在你手中失利他们一定会直接从固邦城下手。”

    古思想不到云镜南会如此肯定地判断愣了一下。

    兰顿人会西征这是他早已想到的。因此他一直觉得身上担子很重。现在不要说收复王城便是要提防虎视眈眈的韩布就已很是头疼而另一面他还要随时防备兰顿人。颇有儒将风范的林跃就象在深渊中窥视崖边旅人的巨兽随时都可能起雷霆一击。

    可是现在云镜南告诉他:兰顿人不会进攻布鲁克。

    古思本应感到轻松但却把心提得更高了。

    他的神思随着云镜南的谈话飞升于九霄之上拨开云层鸟瞰世元四世纪后期风卷云涌的维斯妮洲大6。

    “按你的说法铁西宁也不可能主动进攻我们。布鲁克岂不是很安全?”

    云镜南知道古思的思维已经开始急动转颔道:“没错!阿宁也是个有全局观的人他肯定明白如果现在进攻威烈和布鲁克那将正中兰顿王的下怀。”

    “兰顿人要打固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宁愿兰顿人先打布鲁克。”古思突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话。

    云镜南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太了解古思了古思是一个极其传统的人。在他心里个人感情、国家、民族这几个东西是层层递进的关系。

    为了国家他可以与朋友割袍断义为了民族他又可以放弃国家。

    古思已经从兰顿人进攻固邦联想到了铁西宁军队节节败退再联想到兰顿人对布鲁克合围最后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王朝覆败第二是素筝王朝流落草原成为厥奴部落的新成员。

    无论是哪个结果都将是王朝民族的大劫难。

    所以他说:“我倒宁愿兰顿人先打布鲁克。”如果如他所想布鲁克肯定守不住但兰顿人也要负出相当代价或者是时间或者是伤亡二者择其一。

    这样铁西宁将获得喘息之机有可能再度与兰顿形成对峙之局。到了那时素筝王朝虽然完了铁氏王朝却还在这种结果比起王朝人全当亡国奴要好一点——至少古思是这样认为的。他排斥“伪王朝”却不排斥“伪王朝”治下的人民。

    古思在片刻之间便已将因果贯通了一遍抬头对云镜南道:“难道只有一条路?窃国的人反而应该坐享其成?”

    他在通晓大局后心力憔悴恩怨成见便复卷土重来。

    “阿思你知道我对你、对阿宁都是一样的。我不会希望任何一人受伤害。我还要去一趟王城越快越好。”云镜南道。

    古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象他那样一个为了个人权欲而置国家于不顾的人会听你的?”

    云镜南认真地想了想道:“我有把握。”

    古思还待要说些什么只听得外面马蹄声大作一个侍卫飞奔进来道:“大将军!皇上驾到!”

    “我也正想见见阿筝。”云镜南道。

    “好吧!”古思道。

    ……

    素筝一袭白衣打扮仍与过去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手中多了一根象征皇室至尊权力的权杖。

    她知道云镜南在将军府所以来了。但她没想到云镜南会面对面地等她所以还是呆了一下。

    云镜南努力使自己平静一些但是心头仍是一阵阵如潮水般的愧疚。两个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位置的女子他几乎是千番百计地去接近其中一个而又同样千番百计地躲着另一个。

    他现素筝的眼神只在初见面时有一丝颤动随后便静如秋水。

    素筝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地道:“他是刺客给我拿下!”

    布鲁克城防军大多是古思旧部也都识得云镜南虽然接到女皇命令却一时逡巡不前同时都将目光投向古思——这个唯一可以让女皇收回成命的人。

    古思拦在云镜南之前禀道:“陛下。云镜南是微臣最好的朋友他绝不是刺客请陛下明察!”

    “我再说一遍所有人都听清了。”素筝直视云镜南一字一顿地道“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世元379年6月7日夜在王城刺杀王朝大元帅李城子并图谋刺杀先皇的刺客云镜南。”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完这些话说到云镜南的名字时身子明显幌了幌。

    “你都想起来了”云镜南居然笑了那笑容似乎在祝福一个朋友康复又好象是在嘲笑自己的无知——撒谎总是撒谎怎么可能有一世不解的谎言?

    他一点逃走的意思都没有对素筝道:“那天晚上我是个刺客。那晚我想杀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没能成功却还误伤了另一个。”

    “是吗?你居然也知道”素筝强忍着不让泪珠滚下“你误伤了人?恐怕不是在那晚吧?你用了几年时间伤害她这本身比杀人还残忍!”

    云镜南看看素筝身边的士兵道:“大家不要为难我不会逃走的。”然后转对素筝道:“阿筝……陛下你要绑我杀我都是我咎由自取。但是请容我去办一件事再回来领罪。”

    素筝冷笑道:“云镜南你认为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实际上世元382年后半年云镜南先生的经历被大量删略留下的记录大多来自草原牧民的口头流传。从正史上看这一年是草原联盟军向正规军转型的关键一年其间所涉及的大量工作不胜枚举。如箭阵、骑兵战法等流传后世的战术都在这半年间产生。每天重复不变的枯燥工作难以找到文艺写作的亮点是以在本书中没有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