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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隐名姓巧扮作西宾 借雕弓设局赚侠女

    这回书紧接上回表的是安老爷同公子到了褚家庄会着邓九公合褚家夫妻说起那十三妹姑娘葬母之后要单人独骑远去报仇。他安、邓两家都受过十三妹从前相救之恩正想报答。深虑那姑娘此去轻身犯难难免有些差池想要留住他这番远行。又料着那位姑娘侠肠烈性定是百折不回断非三言两语留得住他。因此大家密密的定了一条连环妙计。

    当下计议得妥当安老爷同公子便在褚家住下。褚家夫妇把正房东院小小的几间房子收出来请老爷、公子住歇。这房子是个独门独院原是褚一官设榻留宾之所。这晚褚一官便在外相陪一宿无话。

    安老爷心中有事天还没亮一觉醒来枕上早听得远寺钟敲沿村鸡唱林鸦檐雀格磔弄晴。便听得邓九公在那里催着那些庄客长工们起来打水熬粥、放牛羊、喂牲口、打扫庄院接着就听得扫叶声、叱犊声、桔槔声此唱彼和大有那古桃源的风景。老爷、公子也就起来盥漱。邓九公便过来陪坐安老爷也道了昨日的奉扰。邓九公道“老弟咱们也不用喝那早粥了你侄女儿那里给你包的煮饺子也得了咱们就趁早儿吃饭。”褚一官早张罗着送出饭来又有老爷、公子要的小米面窝窝头黄米面烙糕子大家饱餐一顿。

    吃过了饭那太阳不过才上树梢早见随缘儿拽着衣裳提着马鞭子兴匆匆的跑进来。老爷问道“路上没甚么人儿你又跑在头里来作甚么?你来的时候太太动身没有?”随缘儿回道“奴才太太同大奶奶已经到门了。昨夜店里才交四更里头就催预备车还是亲家老爷拦说‘早呢’等到鸡叫头遍就动身来了。”

    公子听说连忙接了出去。老爷也陪邓九公迎到庄门。褚大娘子同那位姨奶奶带了许多婆儿丫头也迎到前厅院子。大家远远的望见张姑娘都觉诧异只道“十三妹姑娘怎生倒会了安太太同来了呢?”及至细看才看出他合十三妹面目虽然相仿精神迥不相同。

    一时大家相见。老爷迎着太太一面走着一面便问了一句道“我昨日叫华忠要的东西赶上了不曾?”太太道“得了带了来了。”老爷又道“太太想着可该如此?”太太道“实在该的。只是那里补报得过人家来哟!”老爷道“正是了。我们得尽一番心且尽一番心。”邓九公听了这话摸不着头脑但是人家两口儿叙家常可怎好插嘴去问呢?只得心中闷闷的猜度。

    说话间大家一路穿过前厅到了正房。这其间邓九公见了安太太合张姑娘自然该有一番应酬;安太太、张姑娘见了褚大娘子也自然该有一番亲热;那位姨奶奶从中自然还该有些话白儿;褚一官前妻生的那个孩子自然也该略略点缀;随缘儿媳妇也该拜见拜见续姑婆;他家那些村婆儿从不曾见过安太太这等旗装打扮更该有一番指点窥探。无如此时安老爷是忙着要讲十三妹安太太、张姑娘是忙着要问十三妹听书的是忙着要听十三妹说书的只得一张口说不及八面的话只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笔勾消作一个“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那安太太合张姑娘本是打了坐尖来的褚大娘子却又丰丰盛盛备了一桌饭太太不好却他美意只得又随意吃些。他又叫人在外面给那些车马跟人煮的白肉下得新面过水合漏。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轰轰乱乱、匆匆忙忙的吃了一顿饭把个褚大娘子忙了个手脚不闲。须臾饭罢安老爷又嘱咐太太合媳妇只在庄上相候等自己见过十三妹再叫人来送信便同邓九公、褚家夫妻分了前后起身迤逦往青云山而来。

    话分两头。如今书中单表十三妹自从他母亲故后算来已是第五日只剩明日一天后日葬了母亲就要远行去干那桩报仇的大事。这日清早起来便把那点薄薄家私归了三个箱子一切陈设器具铺垫以至零星东西都装在柜子里把些粗重家伙并坛子里的咸菜缸里的米养的鸡鸭还有积下的几十串钱都散给看门的庄客长工合近村平日服侍他母亲的那些妇女。又把自己的随身行李放在手下。一切了当觉得这事作得来海枯石烂云净天空何等干净解脱胸中十分的痛快。才得坐定早见邓九公走进门来他起身迎着笑道“你老人家不说今日要歇半天儿吗怎的倒这么早就来了?”邓九公道“我何尝不是要歇着只因惦记着那绳杠怕他们弄的不妥当。咱们这里虽说不短人抬都是些劣把这是你老太太黄金入柜万年的大事要有一点儿不保重姑娘我可就对不起你了。所以我要趁今日在庄上看着打点好了。谁知昨日回去见他们已经弄妥当了。我想只有今日一天明日是个伴宿这些远村近邻的必都来上上祭怕没工夫。绳杠既弄妥当了莫若趁今日咱们把他作好了也省得临时现忙。你想是这么着不是?”十三妹道“这全仗你老人家我再无可说的了。”

    正说着只见褚大娘子也来了跟着两个老婆子两个笨汉一个背着个铺盖卷儿一个抱着个大包袱。姑娘望着他道“这作甚么呀?我这里的东西还嫌归着不清楚呢你又扛了这么些东西来了。”褚大娘子道“我想明日来的人必多你得在灵前还礼分不开身。张罗张罗人哪归着归着屋子啊那不得人呢?再就剩这两天了知道你此去咱们是一个月两个月才见?我也合你亲热亲热。所以我带了铺盖来打算住下省得一天一荡的跑。”

    姑娘道“难为你这等想得到只是归着屋子可算你误了。不信你看我一个人儿一早的工夫都归着完了。”褚大娘子一看果见满屋里都归着了个清净箱子柜子都上了锁只有炕上几件铺垫合随手应用的家伙不曾动因问道“你这可忙甚么呢?你走后交给我给你归着还不放心哪?”姑娘道“不是不放心。”因指着那箱子道“这里头还剩我母亲合我的几件衣掌母亲的我也不忍穿我那颜色衣服又暂且穿不着放着白糟塌了你都拿去。你留下几件其余的送你们姨奶奶剩下破的烂的都分散给你家那些妈妈子们。零零星星的东西都在这两顶柜子里你也叫人搬了去。不要紧的家伙我都给了这里照应服侍的人了也算他们伺候我母亲一场。”

    邓九公听见道“姑娘你几天儿就回来这些东西难道回来就都用不着了?叫个人在这里看着就得了何必这等?”

    十三妹道“不然。一则这里头有我的鞋脚不好交在他们手里;再说回来难道我一个人儿还在这山里住不成?自然是跟了你老人家去那时我短甚么要甚么还怕你老人家不给我弄么?”邓九公道“就是这样你也得带些随身行李走呀。”

    十三妹指着炕里边的东西说道“你老人家看那一条马褥子一个小包袱卷儿里头还包着二三十两碎银子再就是那把刀那头驴儿便是我的行李了。还要甚么?”邓九公看他作的这等斩钢截铁心里想到昨日安老爷的话真是大有见识暗暗的佩服。还要说话褚大娘子生怕他父亲一阵唠叨露了马脚便拦他道“你老人家不用合他说了他说怎么好就怎么好罢。我算缠不清我们这位小姑太太就完了!”十三妹听了这才欢欢喜喜的把钥匙交给褚大娘子收了。

    说话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原来是褚一官押了绳杠来了。只见他进门就叫道“老爷子都来了搁在那里呀?”邓九公道“你把那大杠顺在外头肩杠、绳子、垫子都堆在这院子里。你歇会子咱们就作起来。”褚一官道“还歇甚么?

    大短的天归着归着咱们就动手啊。”说着出去便带着人把那些东西都搬进来。早有在那里帮忙的村婆儿们沏了一大壶茶搁在那里。从来“武不善作”邓九公合褚一官便都摘了帽子甩了大衣盘上辫子又在短衣上煞紧了腰叫了四个人进来捆那绳杠。褚一官料理前头邓九公照应后面。那四个长工里头有一个原是抬杠的团头出身只因有一膀好力气认识邓九公。便投在他庄上。只听他说怎样的安耐磨儿打底盘儿拴腰拦儿撒象鼻子坐卧牛子一口的抬杠行话。他翁婿两个也帮着动手。十三妹只合褚大娘子站在一边闲话看着那口灵略无一分悲戚留恋的光景。

    却说邓九公、褚一官正在那里带了四个工人盘绳的盘绳穿杠的穿杠忙成一处。只见一个庄客进来望着褚一官说道“少当家的外头有人找你老说话。”他爷儿三个早明白是安老爷到了。只见褚一官一手揪着把绳一脚蹬着杠抬头合那庄客道“有人找我说话你没看见我手里做着活呢吗?有甚么话你叫他进来说不结了!”庄客道“不是这村儿的人哪。”褚一官道“你瞧这个死心眼儿的凭他是那村儿便是咱们东西两庄的人谁又没到过这院子里呢!”那庄客摇头道“喂也不是咱庄儿上的呀是个远路来的。”褚一官道“远路来的谁呀?”庄客道“不认识他么。我问他贵姓他说你老见了自然知道。他还问咱老爷子来着呢。”褚一官故意歪着头皱着眉想道“这是谁呢?他怎么又会找到这个地方儿来呢?”那庄客道“谁知道哇。”褚一官低了低头又问道“你看着是怎么个人儿呀?”那庄客道“我看着只怕也是咱们同行的爷们我见他也背着像老爷子使的那么个弹弓子么。”

    褚一官又故作猜疑道“你站住同行里没这么一个使弹弓子的呀。”说着隔着那座灵位便叫了邓九公声。

    如今书里且按下褚一官这边再讲那邓九公。却说他站在那棺材的后头看了两个长工做活越是褚一官这里合人说话他那里越吵吵得紧。一会儿又是这股绳打松了一会儿又是那个扣儿绕背弓了自己上去攥着根绳子馆那扣儿用手煞了又煞用脚踹了又踹口里还说道“难为你还冲行家呢到底儿劣把头么!”褚一官只管合庄客说了那半日话他总算没听见。直等褚一官叫了他一声他才抬起头来问“作吗呀?”褚一官道“你老人家知道咱们道亲里头有位使弹弓子的吗?”他扬着头想了一想说“有哇走西口外的在教的马三爸他使弹弓子。你这会子想起甚么来了问这话?”

    褚一官道“你老人家才没听见说吗?”邓九公道“我只顾做活谁听见你们说的是甚么。”褚一官便故意把那庄客的话又向他说了一遍他道“不就是马三爸来了?”因问那庄客道“这个人有多大年纪儿了?”庄客道“看着中个五十岁光景。”

    邓九公道“那就不对了。马三爸比我小一轮属牛的今年七十一;再说他也歇马两三年了这一向总没见他捎个书子来这人还不知是有哇是没了呢!”说着又合那工人嚷道“你那套儿打那么紧回来怎么穿肩扛啊?”更不再合褚一官答话。

    书中却再按下邓九公这边单表那十三妹。只见他呆呆的听了半日眼睛一转像是打动了件甚么心事。列公从来俗语说的再不错道是“无心人说话只怕有心人来听。”何况是两个有心的装作个无心的彼此一答一合说话旁边听话的又本是个有心人从无心中听得心里的一句话凭他怎的聪明有个不落圈套的么?所以姑娘起先听着邓九公、褚一官合那庄客三人说话还不在意不过睁着两只小眼睛儿不瞪儿不瞪儿的在一旁听热闹儿。及至褚一官问出那句背着张弹弓的话邓九公又问出一句那背弹弓的人约莫五十岁光景的话正碰在心坎儿上。因向邓九公道“师傅你老听这岂不是那个话来了么?”邓九公又装了个楞说“那话呀?”

    姑娘道“瞧瞧你老人家可了不得了可是有点子真悖晦了!我前日交给你老人家那块砚台的时候怎么说的?”邓九公道“是啊!要果然是这桩事可就算来的巧极了。一则那东西是你一件传家至宝我呢如今又不出马了你走后我留他也是无用倒是你此番远行带去是件当戗的家伙。就只是这块砚台偏偏的我前日又带回二十八棵红柳树西庄儿上收起来了。如今人家交咱们的东西来人家的东西咱们倒一时交不出去怎么样呢?”褚大娘子一旁说道“那也不值甚么叫他姐夫出去见见那个人叫他把弹弓子留下让他到咱们东庄儿住两天等你老人家完了事再同了他到西庄儿取那块砚台给他又有甚么使不得的?”十三妹先说“有理。”邓九公也合褚一官道“也只好这样。姑爷你就去见见他留下那弓我不耐烦出去了。”褚一官便丢下这里的事忙着穿衣服戴帽子。姑娘笑道“一哥你不用尽着打扮了你只管见去罢管你一见就认得还是你们个亲戚儿呢!你收了那弓可不必让他进来。”褚一官道“我的亲戚儿?我从那里来这么一门子亲戚儿呀?”说着穿戴好了便出去见那人去了。

    且住这姑娘的这话又从何而来呢?当日他同安公子、张金凤柳林话别的时候原说定安公子到了淮安等他奶公华忠到后打发华忠来送这弹弓找着褚一官转寻邓九公取那砚台。这姑娘又素知华忠合褚一官的前妻是嫡亲兄妹如今听说得这送弹弓的正是个半百老头儿可不是华奶公是兀谁?因此闹了这么一句俏皮话儿。自己想着这是只有我一个人心里明白你们大家都在坛子胡同呢!

    谁想褚一官出去没半盏茶时依然空手回来。一进屋门先摆手道“不行!不行!不但我不认得他这个人来得有点子酸溜溜还外带着挺累赘。我问了问他他说姓尹从淮安来那弓合砚台倒说得对。及至我叫他先留下那弓他就闹了一大篇绉绉说要见你老人家。我说你老人家手底下有事不得工夫。他说那怕他就在树荫儿底下候一候儿都使得一定求见。”

    姑娘一听竟不是华奶公便向邓九公道“不然你老人家就见见他去。”只听邓九公合褚一官道“你不要把他搁在门儿外头把他约在这前厅里你且陪他坐着等我作完了这点活出去。”褚一官去后不一时这里的杠也弄得停妥邓九公才慢慢的擦脸理顺胡子穿衣戴帽。这个当儿褚大娘子问姑娘道“你方才说这人怎的是我们的亲戚?”姑娘道“既然不是何必提他。”褚大娘子道“等回来老爷子出去见他咱们倒偷着瞧瞧到底是个甚么人儿。”姑娘也无不可。

    列公这书要照这等说起来岂不是由着说书的一张口凑着上回的连环计的话说有个不针锋相对的么?便是这十三妹难道是个傀儡人儿也由着说书的一双手爱怎样耍就怎样耍不成?这却不然。这里头有个理列公试想这十三妹本是个好动喜事的人这其中又关着他自己一件家传的至宝心爱的兵器;再也要听听那人交代这件东西安公子是怎样一番话;便褚大娘子不说这话他也要去听听何况又从旁这等一挑逗有个不欣然乐从的理么?

    闲话休提。却说邓九公收完了出去十三妹便也合褚大娘子蹑足潜踪的走到那前厅窗后窃听又用簪子扎了两个小窟窿望外看着。只见那人是个端正清奇不胖不瘦的容长脸儿一口微带苍白疏疏落落的胡须身穿一副行装头上戴个金顶儿桌子上放着一个蓝毡帽罩子身上背的正是他那张砑金镂银、铜胎铁背、打二百步开外的弹弓坐在那南炕的上首。心里先说道“这人生得这样清奇厚重断不是个下人。”

    正想着便见褚一官指着邓九公合那人说道“这就是我们舍亲邓九太爷。”只见那人站起身来。控背一躬说“小弟这厢有礼!”邓九公也顶礼相还。大家归坐长工送上茶来。

    只听邓九公道“足下尊姓是尹不敢动问大名?仙乡那里?既承光降怎的不到舍下却一直寻到这里?又怎的知道我老拙在此?”便见那人笑容可掬的答道“小弟姓尹名字叫作其明北京大兴人氏。合一位在旗的海安二爷是个至交朋友。因他分发南河便同到淮安帮他办办笔墨。”说到这里邓九公称了一句说“原来是尹先生!”

    那人谦道“不敢。”便说“如今承我老东人合少东人安骥的托付托我把这弹弓送到九公你的宝庄先找着这位褚一爷然后烦他引进见了尊驾交还这张弹弓还取一块砚台并要向尊驾打听一位十三妹姑娘的住处托我前去拜访。不想我到了二十八棵柳树宝庄上一问说这褚一爷搬到东庄儿上去了连九公你也不在庄上说不定那日回来。及至跟寻到东庄褚一爷又不在家。问他家庄客又说有事去了不得知到那里去早晚一定回来因是家下无人不好留客我就坐在对门一个野茶馆儿里等候。只见道旁有两个放羊的孩子因为踢球一个输了钱一个不给钱两个打了个热闹喧阗。我左右闲着无事把他两个劝开又给他钱就合他闲话。问起这羊是谁家的他便指着那庄门说‘就是这褚家庄的。’我因问起褚一爷那里去了他道‘跟了西庄儿的邓老爷子进山到石家去了。’我一想岂不是你二位都有下落?况又同在一处。我便向那放羊的孩子说‘你两个谁带我到山里找他去我再给你钱。’他道怕丢了羊回去挨打便将这山里的方向、村庄、路径、门户都告诉明白我。我就依他说的穿过两个村子寻着山口上来。果然这山岗上有个小村村里果然有这等一个黑漆门到门一问果是石家果然你二位都在此。真是天缘幸会!就请收明这张弹弓把那块砚台交付小弟更求将那位十三妹姑娘的住处说明我还要赶路。”

    邓九公道“原来先生已经到了我两家舍下着实的失迎!这弹弓合砚台的话说来都对。只是那块砚台却一时不在手下在我舍间收着。今日你我见着了只管把弓先留下这两天我老拙忙些个不得回家便请足下在东庄住两天等我的事一完就同你到二十八棵红柳树取那块砚台当面交付万无一失。那位姑娘的住处你不必打听也不必去找便找到那里他也等闲不见外人。有甚么话告诉我一样。”

    只见那尹先生听了这话沉了一沉说“这话却不敢奉命。我老少东人交付我这件东西的时候原说凭弓取砚凭砚付弓。如今砚台不曾到手这弓怎好交代?”邓九公哈哈的笑道“先生你我虽是初交你外面询一询邓某也颇颇的有些微名。况我这样年纪难道还赚你这张弹弓不成?”那先生道“非此之谓也。这张弹弓我东人常向我说起就是方才提的这位十三妹姑娘的东西。这姑娘是一个大孝大义至仁至勇的豪杰曾用这张弹弓救过他全家的性命因此他家把这位姑娘设了一个长生禄位牌儿朝夕礼拜香花供养这张弹弓便供在那牌位的前面。是这等的珍重!因看得我是泰山一般的朋友才肯把这东西托付于我。‘士为知己者用’我就不能不多加一层小心。再说我同我这东人一路北来由大道分手的时节约定他今日护着家眷投茌平悦来老店住下等我我由桐口岔路到此完了这桩事体今晚还要赶到店中相见。不争我在此住上两天累他花费些店用车脚还是小事可不使他父子悬望觉得我作事荒唐?如今既是那砚台不在手下我倒有个道理小弟此来只愁见不着二位既见着了何愁这两件东西交代不清?我如今暂且告辞赶回店中说明原故。我们索性在悦来店住下等上两天等九太爷你的公忙完了我再到二十八棵红柳树宝庄相见将这两件东西当面交代明白。这叫作‘一手托两家耽迟不耽错’。

    至于那十三妹姑娘的住处到底还求见教。”说罢拿起那帽罩子来就有个匆匆要走的样子。

    姑娘在窗外看见急了。你道他急着何来?书里交代过的这张弓原是他刻不可离的一件东西止因他母亲已故急于要去远报父仇正等这张弓应用却不知安公子何日才得着人送还不能久候所以才留给邓九公。如今恰恰的不曾动身这个东西送上门来楚弓楚得岂有再容他已来复去的理?因此听了那尹先生的话生怕邓九公留他不住便隔窗说道“九师傅莫放那先生走待我自己出来见他。”不想这宝就被那位假尹先生压着了!

    邓九公正在那里说“且住我们再作商量。”听得姑娘要自己出来便说“这更好了人家本主儿出来了。”说着十三妹早已进了前厅后门。那尹先生站起来故作惊讶问道“此位何人?”一面留神上下把姑娘一打量只见虽然出落得花容月貌好一似野鹤闲云那小时节的面庞儿还仿佛认得出来一眼就早看见了他左右鬓角边必正的那两点朱砂痣。邓九公指了姑娘道“这便是先生你方才问的那位十三妹姑娘。”

    那先生又故作惊喜道“原来这就是十三妹姑娘。我尹其明今日无意中见着这位脂粉英雄巾帼豪杰真是人生快事!只是怎的这样凑巧这位姑娘也在此?”褚一官笑道“怎么‘也在此’呢这就是人家的家么。”假尹先生又故作省悟道“原来这就是姑娘府上。我只听那放羊的孩子说甚么石家石家我只道是一个姓石的人家。——既是见着姑娘这事有了着落不须忙着走了。”说罢便向姑娘执手鞠躬行了个半礼姑娘也连忙把身一闪万福相还。

    那尹先生道“我东人安家父子曾说果得见着姑娘嘱我先替他多多拜上。说他现因护着家眷不得分身容他送了家眷到京还要亲来拜谢。他又道姑娘是位施恩不望报的英雄况又是轻年闺秀定不肯受礼;说有位尊堂老太太嘱我务求一见替他下个全礼便同拜谢姑娘一般。老太太一定在内堂望姑娘叫人通报一声容我尹其明代东叩谢。”姑娘听了这话答道“先生你问家母么?不幸去世了。”尹先生听了先跌一跌脚说道“怎生老太太竟仙游了?咳可惜我东人父子一片诚心不知要怎生般把你家这位老太太安荣尊养略尽他答报的心!如今他老人家倒先辞世姑娘你这番救命恩情叫他何处答报?不信我尹其明连一拜之缘也不曾修得!也罢请问尊堂葬在那里?待我坟前一拜也不枉走这一荡。”

    姑娘才要答言邓九公接口道“没下葬呢就在后堂停着呢。”尹先生道“如此就待我拿了这张弹弓灵前拜祝一番也好回我东人的话。”说着往里就走。姑娘忙拦道“先生素昧平生寒门不敢当此大礼。”说完了搭撒着两个眼皮儿那小脸儿绷的比贴紧了的笛膜儿绷的还紧。邓九公把胡子一绰说“姑娘这话可不是这么说了。俗语怎么说的?‘有钱难买灵前吊’。这可不当作儿女的推辞。再说这尹先生他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也得让他交得过排场去。”

    说着便叫褚一官道“来你先去把香烛点起来姑娘也请进去候着还礼。等里头齐备了我再陪进去。”姑娘一想弹弓是来了就让他进去灵前一拜何妨。应了一声回身进去。

    褚一官也忙忙的去预备香烛。这个当儿邓九公暗暗的用那大巴掌把安老爷肩上拍了一把又拢着四指把个老壮的大拇指头伸得直挺挺的满脸是笑却口无一言。言外说“你真是个好的!都被你料估着了!”

    不一时褚一官出来相请那位假尹先生真安老爷同了邓九公进去。只见里面是小小的三间两卷房子前一卷三间通连左右两铺靠窗南炕后一卷一明两暗前后卷的堂屋却又通连那口灵就供在堂屋正中。姑娘跪在灵右候着还礼。早见那褚大娘子站在他身后照料。安老爷走到灵前褚一官送上檀香盒。老爷恭恭敬敬的拈了三撮香然后褪下那张弹弓双手捧着含了两胞眼泪对灵祝告道“阿老……老太太!我阿唏唏唏唏唏!尹其明……”姑娘看了心里早有些不耐烦起来。心里说道“这先生一定有些甚么症候他这满口里不伦不类祝赞的是些甚么?他又从那里来的这副急泪?好不着要!”

    可怜姑娘那里知安老爷此刻心里的苦楚!大凡人生在世挺着一条身子合世界上恒河沙数的人打交道那怕忠孝节义都有假的独有自己合自己打起交道来这“喜怒哀乐”四个字是个货真价实的生意断假不来。这四个字含而未发便是天性;发皆中节便是人情。世上没下循天性人情的喜怒哀乐;喜怒哀乐离了天性人情那位朋友可就离人远了。这颗豆儿自从被朱考亭先生咬破了之后不断跳不出这两句话去。

    安老爷是个天性人情里的人此时见了十三妹他家老太太这个灵位先想起合他祖父的累代交情又感动他搭救公子的一段恩义更看着他一个女孩儿家一身落魄四海无家不觉动了真的了。所以未从开口先说了一个“阿”字的发语词紧接一个“老”字意思要叫“老弟妇”及至那“老”字出了口一想使不得。无论此时我暂作尹其明不好称他“老弟妇就便我依然作海这等没头没脑的称他声“老弟妇”这姑娘也断不知因由就连忙改口称了声“老太太”。紧接着自己称名祝告意思就要说“我海”一想更使不得。这一个真名道出来今日的事章法全乱了!

    幸而那“安”字同“阿”字是一个字母就跟着字母纳音转韵转作个“阿”字接了个“唏唏唏唏”和了个唏嘘悲切之声。连忙改说“我尹其明受了我老少东人的托付来寻访令爱姑娘拜谢老太太送这张雕弓取那块端砚。我东人曾说倘得见面命我称着他父子海、安骥的名字替他竭诚拜谢还有许多肺腑之谈。不想老太太你先骑鹤西归叫我向谁说起?所喜你的音尘虽远神灵尚在待我默祝一遍望察微衷。老太太你可受我一拜!”祝罢把那张弹弓供在桌儿上退下来肃整威仪拜了三拜泪如泉涌。姑娘还着礼暗道“他可叨叨完了!弹弓儿是留下了这大概就没甚么累赘了。我索性等他出去我再起来。”

    谁想这个当儿偏偏的走过一个礼仪透熟的礼生来便是褚大娘子把他搀了一把说“姑娘起来朝上谢客。”不由分说搀到当地又拉了一个坐褥铺在地下说“尹先生我们姑娘在这里叩谢了。”姑娘只得向上磕下头去。那先生连忙把身子一背避而不受也不答拜。你道这是为何?原来这是因为他是替死者磕头不但不敢答并且不敢受。是个极有讲究的古礼。姑娘磕头起来正等着送客这个当儿可巧又走过一个积伶不过的茶司务来便是褚一官。手里拿着一个盘儿托着三碗茶说“尹先生我们姑娘是孝家不亲递茶了。”他便把尹先生的一碗安在西间南炕炕桌上首下首又给邓九公安了一碗还剩一碗说“姑娘这里陪。”

    便放在靠北壁子地桌下首。姑娘此时无论怎样断不好说“你们外头喝茶去罢。”怎当那邓九公又尽在那边让先生上坐只见那先生并不谦让转过去坐定。开口便问道“这位老太太想是早过终七了?”邓九公道“那里等我算算。”说着屈着指头道“五儿、六儿、七儿、八儿、九儿今日才第五天明日伴宿后日就抬埋入土了。”姑娘正嫌邓九公何必合他絮烦这些话只见那先生望着姑娘把眼神儿一足说“难道今日是第五天?我闻古礼‘殓而成服既葬而除’如今才得五天既不是除服日期况且大殓已经五天又断不至于作不成一领孝服这姑娘怎的不穿孝?”

    罢了姑娘心里真没防他问到这句又不肯说“我因为忙着要去报仇不及穿孝。”尤其不好说“你管我呢!”只管支吾道“此地风俗向来如此。”那先生说道“喂岂有此理!虽说‘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冠婚丧祭各省不得一样这儿女为父母成服自天子以至庶人无贵贱一也。怎讲到‘此地向来如此’起来?”姑娘道“此地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是随乡儿入乡儿了。”那先生道“呀呸!更岂有此理!纵说这穷山僻壤不知礼教有了姑娘你这等一个人在此正该作个榜样化民成俗怎生倒讲起‘随乡入乡’的话来?这等看来‘闻名不如见面’这句话古人真不我欺。据我那小东人说得来十三妹姑娘怎的个孝义怎的个英雄我那老东人以耳为目便轻信了这话。而今如此据我尹其明看了也只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只是我尹其明一身傲骨四海交游何尝轻易礼下于人?今日倒累我揖了又揖拜了又拜。——小东人你好没胸襟没眼力!累我枉走这一荡!咦我尹其明此番来得差矣!”

    列公你看十三妹那等侠气雄心兼人好胜的一个人如何肯认“寻常女子”这个名目?无如报仇这桩事自己打着要万分慎密不穿孝这桩事自己也知是一时权宜其实为去报仇所以才不穿孝两桩事仍是一桩事只因说不出口转觉对不住人却又一片深心打了个“呼牛亦可呼马亦可”的主意任是谁说甚么我只拿定主意干我的大事去。不想这位尹先生是话不说单单的轻描淡写的给加上了“寻常女子”这等四个大字可断忍耐不住了。只见他一手扶了桌子把胸脯儿一挺才待说话。

    不防这边嘡的一声把桌子一拍邓九公先翻了说“喂尹先生!你这人好没趣呀!拿了一张弹弓子我说留下你又不留;你说要走你又不走倒像谁要拐你的似的。及至人家本主儿出来了你交了你的弹弓子就完了事了又替你东人参的是甚么灵!是我多了句嘴让你进来。人家谢客递茶让坐是人家孝家的礼数你是会的就该避出去;不出去坐下也罢了。人家穿孝不穿孝可与你甚么相干?用你冬瓜茄子、陈谷子烂芝麻的闹这些累赘呀!”那尹先生道“我讲的是礼礼设天下。大凡于礼不合天下人都讲得。难道我到了你们这不讲礼的地方也‘随乡入乡’跟你们不讲礼起来不成?”

    一句话邓九公索兴站起来了说“咄姓尹的你莫要撒野呀!不是我作老的口剗你也是吃人的稀的拿人的干的不过一个坐着的奴才罢咧你可切莫拿出你那外府州县衙门里的吹六房诈三班的款儿来。好便好不然叫你先吃我一顿精拳头去!”那先生听了安然坐在那里不动。只见他扬着个脸儿望了邓九公道“我尹其明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敢妄称作英雄豪杰却也颇颇见过几个英雄豪杰。今日因这桩事、这句话领你这顿拳头倒也见得过天下的英雄豪杰!”说着把脖颈儿一低膀根儿一松说“领教!”

    姑娘在旁一看说“这是块魔不可合他蛮作!”因拦邓九公道“师傅不必如此。他是客你我是主便打他两拳也不值一笑。况他以礼而来尤其不可使他藉口。他既满口的讲礼你我便合他讲礼等他讲不过礼去再给他个利害不迟。”邓九公道“姑娘你不见是我让进他来的吗他这里叫我受着窄呢么!”一面说着一面依旧坐下帽子也摘了拿一只大宽的袖子搧着就气得他哟咈哧咈哧的真作了个“手眼身法步”一丝不漏!

    姑娘劝住了邓九公也就归坐。先看了那先生一眼只见他手捻着几根小胡子儿微微而笑。姑娘纳着气从容问道“尹先生我先请教你从那处见得我是个‘寻常女子’?”那先生道“‘寻常’者对‘英雄豪杰’而言也。英雄豪杰本于忠孝节义母死不知成服其为孝也安在?这便叫作‘寻常女子’。”姑娘听了这话口里欲待不合他辩争奈心里那点兼人好胜的性儿不准不合他辩便又问道“我再请教这尽孝的上头父亲、母亲那一边儿重?”尹先生沉吟一会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其重一也。这话却又有两讲。”

    姑娘道“怎的个两讲呢?”尹先生说“你们女子有同母亲共得的事同父亲共不得;有合母亲说得的话合父亲说不得。这叫作‘父道尊母道亲’。看得亲自然看得重。据此一说未免觉得母亲重。”姑娘道“那一说呢?”尹先生道“一个人有生母便许有继母有嫡母便许有庶母推而至于养母、慈母事非常有。只这生、继、嫡、庶皆母也所谓坤道也地道也。讲到父亲天道也乾道也。乾道大生坤道广生看得大更该看得重。据此一说自然应是父亲更重。”

    姑娘道“你原来也知道父亲更重。我还要请教这尽孝的事情上头为亲穿孝为亲报仇那一桩要紧?”尹先生连忙答道“这何消问得?自然是报仇要紧。拿为亲穿孝论假如遇着军事正在军兴旁午也只得墨绖从戎回籍成服;假如身在官场有个丁忧在先闻讣在后也只得闻讣成服。便是为人子女不幸遇着大故立刻穿上一身孝难道释服后便算完了事了不成?你只看那大舜的大孝终身慕父母以至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便不穿那身孝他心里又何尝一时一刻忘了那个‘孝’字?所以叫作‘丧服外除’。‘外除’者明乎其终身未尝‘内除’也这是被终身无穿无尽有工夫作的事。至于为亲报仇所谓‘父仇不共戴天’岂容片刻隐忍?但得个机会正用着那‘守如**出如脱兔’的两句话要作得迅雷不及掩耳其间间不容发否则机会一失此生还怎生补行得来?岂不是终天大恨?何况这报仇正是尽孝自然报仇更加要紧。”

    姑娘道“原来你也知道报仇更加要紧!这等说起来我还不至于落到个‘寻常女子’。”尹先生道“这话我就不解了难道姑娘这等一个孝义女子还有人合姑娘结仇不成?”姑娘这个当儿一肚子的话是倒出来了“寻常女子”四个字是摆脱开了理是抓住了凭他絮絮的问只鼓着个小腮帮子儿一声儿不哼。

    问来问去把个邓九公问烦了说道“我真没这么大工夫合你说话不说罢我又憋的慌。人家这位姑娘有杀父大仇只因老母在堂不曾报得。如今不幸他老太太去世了故此他顾不得穿孝守灵到了首七葬母之后就要去报仇。这话你明白了?”尹先生道“哦原来如此。这段隐情我尹其明那里晓得!只是我还要请教姑娘这等一身本领这仇人是个何等样人姓甚名谁有多大胆敢来合姑娘作对?”邓九公道“这个我不知道。”尹先生道“老翁我方才见你二位的称呼有个师生之谊岂有不知之理?”邓九公道“我不能像你相干的也问不相干的也问;问得的也问问不得的也问。人家报仇与我无干。我没问我不知道!”尹先生道“报仇的这桩事是桩光明磊落见得天地鬼神的事何须这等狗盗鸡鸣遮遮掩掩?况且英雄作事要取那人的性命正要叫那人知些风声任他怎的个心机手段我定要手到功成这仇才报得痛快。这位邓老翁大约是年纪来了暮气至矣也未必领略到此。姑娘你何不把这仇人的姓名说与尹其明听听大家痛快痛快。”

    正经姑娘此时依然给他个老不开口那位尹先生也就入不进话去了。无奈听着他这几句话来得高超且暗暗有个菲薄自己的意思又动了个不服气。便冷笑了一声道“我的仇人与你何干要你痛快?我便说了他的姓名你听了也不过把舌头伸上一伸颈儿缩上一缩又知道他何用!”那尹先生摇着头道“姑娘你也莫过逾小看了我尹其明。我虽不拈长枪大戟不知走壁飞檐也颇颇有些肝胆。或者听了你那仇人名姓不到得伸舌缩颈转给你出一臂之力展半筹之谋也不见得。”姑娘道“惹厌!”

    那尹先生听到“惹厌”两个字他转呵呵大笑说“姑娘你既苦苦不肯说倒等我尹其明索兴惹你一场大厌替你说出那仇人的姓名来你可切莫着恼。”姑娘听他说的这等离离奇奇、闪闪烁烁倒不免有些疑忌起来道“你说!”那尹先生叠两个指头说道“你那仇人正是现在经略七省挂九头铁狮子印秃头无字大将军纪献唐!你道我说的错也不错?”

    他说完这句定睛看着那十三妹姑娘要看他个怎生个动作。只见那十三妹不听这话犹可听了这话腮颊边起两朵红云眉宇间横一团清气一步跨上炕去拿起那把雁翎宝刀拔将出来翻身跳在当地一声断喝说道“咄!你那人听者!我看你也不是甚么尹七明尹八明你定是纪献唐那贼的私人!不晓得在那里怎生赚得这张弹弓乔妆打扮前来探我的行藏作个说客。你不曾生得眼睛须得生着耳朵也要打听打听你姑娘可是怕你来探的可是你说得动的?你快快说出实话我还佛眼相看;少若迟延哼哼!尹其明!只怕我这三间小小茆檐任你闯得进来叫你飞不出去!”这正是

    不曾项下解金铃早听山头哮虓虎。

    要知那十三妹合那假尹先生真安老爷怎的个开交下回书交代。

    (第十七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