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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罗成怔了怔,垂下眼帘道:“刚才我碰到朱副将,是他告诉我的。s。 好看在线”罗艺忽然想起一事,蓦然郑重了脸色:“我问你,在舅母的寿宴上,你有没有见过单雄信?”罗成躲避着罗艺锐利的眼神,犹豫了半晌,终于说道:“我见过。”罗夫人腾地站起,又气又急:“这个叔宝还这么执迷不悟,还和他们往来!这会害死他的!”罗艺却想到了更深一层,语气虽还平和,可眼神却愈发凌厉,咄咄直逼罗成的脸庞,问道:“你舅母的寿宴是初三,济南被劫是初五,我问你,劫狱的事你知不知道?”这次罗成没有犹豫,很快答道:“孩儿知道。”“有没有份儿?”罗成抬眼看了父亲一眼,眉心微微蹙起,摇了摇头:“没有。”罗艺仔细打量着罗成的神色,似乎在辨认他话中真实的成分,一会儿又问:“那叔宝呢?”罗成心里一惊,望望父亲,又望望母亲,有心庇护叔宝,可又不想欺骗父母,嗫嚅着道:“表哥他……”“说!”罗艺突然发一声吼。“表哥他没参加,他……只是负责引开杨林。”罗艺心头火起,喝问道:“为什么你不劝他悬崖勒马?由他做出这种大逆不道有辱祖宗门庭的事?”罗成微有忿意,力辨道:“表哥只是为了朋友!他连杨家太保的官位都不要了,我觉得这是义气所为!”“义气所为?他就是结识了单雄信这样的朋友,才误入歧途一错再错!”罗艺胸口起伏,颌下胡须微微发颤,指着罗成厉声命令,“以后,不许你跟他在一起!”罗成陡然变色,正欲说话,罗夫人已劝道:“老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罗艺盯着罗成,语气如寒冰一般冰冷和凛冽,道:“还好没有人知道你跟秦家的关系,以后我们要跟他划清界限了!”“不划清界限也不行了!”罗成转开身子,不再看罗艺。他的声音清晰异常,竟带了几分傲然,“表哥已经攻下了金堤关,高举义旗造反了!”罗艺惊得拍案而起,脑中似有无数霹雳阵阵爆炸开来!罗夫人亦是愕然惊诧,不敢置信道:“什么!叔宝举旗造反?!”罗艺的气息猛然急促起来,铁青着脸问罗成:“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参加?”“没有!”罗成蓦然转头看了罗艺一眼,又侧开了头去,“表哥怕连累我们家里人,把我赶了回来。”罗艺这才微微点头,但依旧脸色难看道:“告诉你,如果让我知道你和谋反有关联,我一定和你断绝父子关系!”罗夫人见丈夫话说的决绝,心里一跳,忙温言道:“成儿不会做那种不忠不义的事的。”罗艺凝睇罗夫人一眼,表情严肃,也不说话。罗成稍稍抚平了胸中翻腾的情绪,转首问道:“爹,你现在没了兵权,以后打算怎么办?”罗艺沉默片刻,沉吟道:“皇上虽然削了我的兵权,但仍然保留我的爵位,暂时燕冀两州的事务还是由我处理,我打算明天处决了单雄信一家之后……”“什么!你要斩单雄信全家?!”罗成大惊,一步跨到罗艺身前一叠声急道,“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们还没有受审,为什么你要先定他们死罪呢?再说了,单雄信一个人造反,跟他的家里人有什么关系?一定不可以,爹!”罗成如此激动,罗艺夫妇都是一怔,罗艺旋即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单家老小是无辜的吗?但皇上下令要斩他们全家,而且派了宇文化及做监斩……”罗艺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我还能做什么!”罗成捕捉到父亲眼中的不忍,不顾母亲惊异的眼神跪下恳求道:“求求您!救救他们家里人!”罗夫人含泪来扶:“成儿,你这是干什么呀?”若只是同情,罗成大可不必下跪求情,更何况,他久在军中锻炼,根本不是什么心软之人。罗艺疑心大起,脸庞隐隐罩上一层黑气,清冷问道:“你这么担心单家,你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没有!”罗成急忙分辩,“什么都没有!只是屠杀几十个手无寸铁的老弱幼孺,你忍心吗?”罗艺定定盯了罗成许久,终于缓缓转过身去:“我不忍心……但这是圣旨,谁都知道违抗圣旨会有什么后果!”罗成腾地站起,心里冒起一股冲动,抓住罗艺臂膀道:“爹,您要知道现在燕冀两队的人马大都还听你的,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就可以救下单家几十口人!然后你自立为王对抗昏君j□j!”罗艺猛地转头盯向罗成,不相信这番话竟会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不由震怒交加,声音微微发颤道:“为了单家,你居然叫你爹谋反?”罗成只觉胸中热血翻腾,毫不畏惧地直视罗艺双眼,大声冲口而出:“杨广倒行逆施、横征暴敛、滥杀无辜,天下凡是有良知的侠义人士谁不想反他?!”“啪”地一声脆响,罗艺反手一个巴掌已经重重掴在了罗成脸上,罗成的一边脸迅速红肿起来,却倔强地别着头,任凭几缕头发更加凌乱地垂在眼前。罗艺一张脸气成了黑红色,向罗成怒目而视道:“你这个叛逆子!你这样做不但害死你爹,害死你娘,还会害死我们全家!”罗夫人疼惜儿子,又怕丈夫气坏身子,忙劝罗成道:“成儿,快向你爹陪个不是。”罗成不答话,只是抬头深深看了父亲一眼,眼里似有无尽怨恨,紧抿着的嘴唇更加衬出他一脸的坚毅。片刻,罗成冷哼一声,昂首奔出门去。“你……”罗艺气得发怔,看着罗成迅速消失的背影不发一言。罗夫人“哎”的一声,心里大急,见罗艺脸色不善,也不敢派人去追,只能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单冰冰凭窗而立,呆呆地望着窗外,一身红衣的她似乎已和房中烛光融为一体,明灭恍惚,摇摆不定,好像一个瞬间就会猝然熄灭,直至漆黑的尽头,再也无迹可寻。突然,罗成一把推开房门,他本跑得气喘吁吁,看到单冰冰安宁的背影,心里突然就平和了几拍,怕惊扰了她,便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后轻声唤道:“冰冰。”单冰冰倏然回过神来,一脸希望地转身问道:“怎么样?我的家人怎么样?什么时候开审啊?”罗成黯然低头,心里全是自责和惭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单冰冰见到他的样子,眼泪瞬间涌到眼眶,拉过罗成的手急急道:“干嘛不说话呀?你说呀!”罗成心里一股冷气腾腾升出,艰难启齿道:“他们……明日午时……斩首示众。”单冰冰整个人都呆住了,怔怔道:“你说什么?斩首……”“是圣旨!”罗成亟亟分辩,他虽和父亲反目,却还是不愿单冰冰对罗艺有所怨怪。单冰冰怔了片刻,红影一闪,就要往外奔去,却被罗成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单冰冰被罗成的力道一带,身子回旋,挣道:“我不管,我要去劫狱!”罗成的双眼蓦然睁大:“劫狱?你去哪劫狱去?刚才我假传军令,想把他们救出来,但是,他们全被从京城来的钦差给秘密送走了!”单冰冰心里似被尖利的爪子一下又一下的撕扯着,再也忍不住,哭喊道:“那怎么办啊?他们是无辜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惨死啊!”她越想越伤心,轻声的啜泣变成了不可抑制的大哭,“二哥出门的时候,我还答应他照顾二嫂呢!”单冰冰一哭,罗成心都乱了,忙温言相慰道:“你先别哭,一定有办法的!”单冰冰双眼突然一亮,止了哭声,又好似看到一丝希望道:“我们可以劫法场啊!”“劫法场?”罗成怔住,目光飘向无所依托的虚空,“可我们就两个人!”单冰冰眼中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冲罗成道:“你去不去随你,我是一定要去的!”说完就转身欲走,却听背后一声急喊:“冰冰!”单冰冰驻足,却未回头。罗成看着她的背影,蓦地下定决心,决然道:“好,我陪你去!”单冰冰含泪回头,如梨花带雨一般惹人怜惜,眼里却突然多了几许温柔。翌日中午,单雄信全家便被带到法场,准备执行斩首之刑。罗艺坐于中央,是主斩官的位子,宇文化及坐在罗艺左首,正眯着眼打量场上的一切,宇文成都则坐在罗艺右首,神情倨傲,冷眼睥睨。罗成和单冰冰刚刚赶至法场,罗成一眼看到父亲,向单冰冰道:“中间的是我爹,旁边两个人我没见过,应该是朝廷的钦差大人。”仿佛正是为了解答罗成的疑惑,宇文成都正好站起来高声道:“我是宇文成都,这位是我爹宇文化及大人,也就是当今的丞相!”“宇文化及?”罗成心里微惊,抬眼仔细打量宇文化及,见他一张瘦削脸,灰黑胡须,眼里精光暴射,十足精明狡猾之样,不由蹙眉恨恨道,“这个ji贼!我爹的兵权就是让他给削掉的!”法场内宇文成都继续道:“我们是奉皇上之命,来冀州审问这些在济南作乱的反贼家人……”刚开始,单冰冰还有所怀疑,一听至此,不由满腔愤恨,向罗成喝道:“原来是你爹抓了他们,难怪你不去求他放了他们!”罗成一急,抓住单冰冰手臂解释道:“啊,不是,他是诬陷我爹的!”心里不免对宇文化及的憎恶又多了一层。宇文化及也站起,指着场上待斩的众人道:“单雄信侥幸逃脱,捉到的这些人就是他的家属!一人造反祸及全家,以后,谁要敢图谋不轨,这就是他的下场!”警告完毕,宇文化及又问场上众人道:“罪犯家人,你们认不认罪?”一家人拼命摇头,嘴里未塞东西,却说不出话,只是发出“嗬嗬”的声音,神情十分痛苦。罗艺远远看到,以为他们惧怕,高声嘱咐:“你们有什么话说就大声说吧!”宇文成都在一旁得意觑道:“哼,想让他们说话,等来世吧!”罗艺不解,“为什么?”宇文成都笑了几声,面色倏然一凝,指着单雄信一家道:“我爹最讨厌死囚犯临行前叽叽咕咕的,给了他们每人三碗红辣椒汤,这样倒好,别说讲话了,不出一个时辰,连吭声的气都没有了!”单冰冰和罗成听闻不禁耸然变色,单冰冰更是心如刀绞,强忍不住,低低哭了出来。宇文化及却捋着胡须,很是享受的表情。罗艺心中猛然一沉,惊心喝道:“成都,你太狠了!”宇文成都斜斜地睨罗艺一眼,得意笑道:“过奖啦!不服的话,我倒想试试你的弯刀!”罗艺的手在袖中紧紧握成拳,知他想挑衅自己出手,再安自己一个目无王法、企图谋反的罪名,低着头极力强忍,终是把一口气压了下去。单冰冰浑身不可抑制地轻颤,罗成一惊,伸手握住她手,只觉入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宇文化及缓缓道:“别啰嗦啦,时辰已到,侯爷,执行吧!”罗艺定定望着前方,面无表情,他的手缓缓伸向监斩台上的竹筒,一寸、一寸,终是把那令牌抽了出来,狠一狠心,撒手向地上掷去!令牌掷出的瞬间,单冰冰一张脸变得雪白,亟亟挣扎道:“不行,我要去救他们!”罗成死死抓住单冰冰的手,喝道:“不可以!不要着急!”“我……”单冰冰又痛又急,拼命想甩脱罗成的手,可罗成把她的手腕箍得紧紧的,根本就挣不开。正在此时,忽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大喊道:“七省绿林义士,给我上!”呼声大作,法场内突然涌进一群布衣百姓,个个紧握双拳,怒瞪双目,还未奔到近前,却被看护法场的众士兵挺枪拦住,双方形成对峙之势,哪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原来是七省绿林会的帮众听说单雄信全家被抓,次日就要斩首,便自发的连夜聚首商量,决定共同来劫法场,以报单雄信的恩德。陡变奇生,罗成和单冰冰尽数呆住,皆停了手观望。罗艺心底一震,腾地站了起来,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倒是希望这些七省绿林会的帮众能够将单雄信一家劫走。念头还未转完,宇文成都已一个筋斗翻到众士兵身后,负手站立,冷声命令道:“所有士兵给我听好,放他们进来!看他们能不能过得了我宇文成都这一关!”宇文成都既下了命令,众士兵则撤开了挡在众豪前面的栅栏,然后退开。宇文成都独自站立在众人面前,脸上依旧是自负和倨傲的表情。“给我上!”一声令下,众豪纷纷举刀大声呼喝着向宇文成都砍来。罗艺眼角一转,已经看到了法场之外的罗成和单冰冰,一身银白、一袭火红,站在一起极是扎眼,单冰冰挣扎着要上去帮群豪的忙,却被罗成死死拉住。罗艺面上泛起一丝急色,向罗成使个眼色,做出口型道:“快走!”宇文成都出手狠辣,转瞬间就一掌劈死了一人,正是押送过叔宝去冀州的金甲。“金甲!”单冰冰痛哭出声,想到和金甲在一起玩乐的那些日子,那些骗他打他欺负他的日子,都再也回不去了。罗成亦是心惊,眼见宇文成都的功夫厉害,心之所系,双手不禁握得更紧。宇文成都出手如电,将上来的群豪一个个击毙于掌下,头颅崩裂,鲜血四溅,如一朵朵猩红的小花在法场绽开。他毫不手软,一袭黑色战衣的他如暗夜的杀手,将手穿越于身体的温热,沾满血腥,却毫不战栗。饶是镇定如罗艺,脸部也微微抽do起来,心中之惊悸更是非同小可!此人心肠歹毒、下手狠辣,偏偏武艺如此高强,甚至连自己都可能不是他的对手!罗艺眼底的惊惧对上宇文化及带了三分笑意、三分探究的双眼,心神一颤,强自按压着情绪缓缓坐了下来,低了头不忍再看。场外众人见势不好,早已四散逃开,嘈杂而慌乱的奔跑惊呼声四处响起,一片喧闹,只余一干绿林死士兀自强撑着和宇文成都对抗,却如蚍蜉撼树,一个个枉自送了性命。单冰冰看着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身体一个个倒下,惊痛得身子发软,眼前似有一片殷红慢慢洇开,一面挣扎着一面嘶声哭道:“宇文成都我跟你拼了!”罗成一把将单冰冰拉到身后,语气急促道:“慢着!宇文成都太厉害了,连我爹都不是他对手!”场上拼杀惨烈依旧,群豪或被宇文成都击中天灵盖、或被他按倒在尖利的木桩上穿肠、或被他一脚猛力踏中胸口,有的人甚至连宇文成都的衣带都没碰着,就已惨死在宇文成都手下,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堆积直如小山。宇文化及眉梢含了一丝轻笑,唤着面有惊悸的罗艺道:“王爷,你看小儿宇文成都的武功如何啊?听说令公子也是力敌万人的高手,比起小儿成都,你觉得怎么样啊?”罗艺心里一惊,旋即眼望前方沉静道:“犬儿哪有成都将军那么厉害?”宇文化及也不否认,捋着胡须满意一笑,再不说话。宇文成都以一敌百,杀的兴起,出手更加毒辣迅捷,直视人命如草芥。这些豪杰大多和单冰冰交好,就如亲人兄弟一般,眼见他们无辜惨死,单冰冰哭得声音都哑了,凄厉地一声长呼,死命要向法场奔去。“冰冰,冰冰!”罗成大骇,差点要掌不住,怕她白白丢了性命,心一横,举起右手在她颈后重重一击。单冰冰一声痛呼,昏倒在罗成怀里,罗成远远看一眼父亲,抱着单冰冰趁乱离开。此时,宇文成都已经手刃了所有劫法场的人,冷哼一声,好似尤不尽兴。宇文化及眯着眼睛打量场中一切,声音如冰冻的湖面一般寒冷平静:“侯爷,我看可以继续行刑了吧!”罗艺心内低叹一声,再一次缓缓拿起令牌,朱红的令牌上,金色的“斩”字在阳光下闪耀的光芒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站起,灰白的长须在风中微微飘动,执令牌的手一颤,终是抛了出去!清冷大刀无声落下,法场上又添二十几缕新魂……远在千里之外的单雄信突然心口一阵剧痛,头中一个模糊血腥的画面一闪而过,直痛得他眉头狠狠拧起,脚下一软,不禁伸手扶住额头。厅中的众人正在凝神商议明日攻打瓦岗的事宜,察觉到单雄信的不对劲,都一起望向他,叔宝关心问道:“二哥,你没事吧?”单雄信勉力支撑,“没事,不知道为什么头有点发晕,可能是因为明天开战太激动了。”咬金嘿嘿笑着跑到单雄信跟前:“不是不是,二哥,你一定是头疼,明天不要去了,让我来!叔宝,明天让我带头,让我表现一下我的三十六斧!”说着一本正经地摆了个姿势,比划着斧法给叔宝看。众人哈哈大笑,叔宝打趣道:“好啊,那我们明天就看你‘天罡三斧’的威力了!”他故意不说三十六斧,调侃咬金只学了三斧。玩笑过后,叔宝扶着咬金肩膀问道:“盔甲做好了没有?”咬金一脸神秘:“你明天就见到了!”叔宝面上带了几分笑意:“那明天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嗯,放心吧!”咬金大模大样地回到位上坐好。如此说笑一番,大战即将来临之前的紧张气氛也被缓解不少,叔宝向徐茂公道:“军师啊,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由你来发号施令吧!”徐茂公站起走至大厅中央,深吸一口气道:“大家听着!明日攻打瓦岗,是我们生死存亡一战,我们发兵一千。单雄信,你为副元帅;程咬金,你为先锋负责叫阵;史大义史大奈,你二人为左右翼锋;樊虎王猛,你二人负责带领历城屯兵士用云梯抢登城楼;尤俊达王伯当,你二人用弓箭在后面掩护;贾甫顺、南延平北延道,你三人负责留守金堤,明日三更做饭,五更出发!”一切安排得当,众人各各朗声领命,心里一阵紧张和兴奋,苦苦准备半月,大战之日终于到来,是成是败,一切尽在明日分晓!黑夜深沉幽凉,带着些许寒意直扑人的心灵深处,暗夜静谧,长街空旷,檐角灯笼俱已熄灭,随风微动,直透出一派死寂荒凉。客栈房中却是烛火温暖明亮,罗成守在单冰冰身边,不时望一眼床上昏迷着的她。即使在睡梦中,她也似极不安稳,秀眉微蹙,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沁出,两颊浮起一抹异样的潮红。她忽然大叫:“冲儿,嫂子!二哥,啊——”单冰冰蓦地坐起,睁开双眼,忆及梦中之事,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双手环抱着身体失声痛哭:“二哥,二哥我对不起你……”罗成疾步上前坐在床沿上,看着单冰冰纤弱的身子缩成一团,心里大痛,不知如何劝慰,只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轻唤道:“冰冰。”单冰冰回头,泪眼朦胧盯着罗成道:“我的家人呢?”她抓住罗成的衣襟,“我的家人在哪?他们怎么样啦?”罗成面上闪过一丝痛楚,欲言又止,终是叹了一声,别过头去。单冰冰的手渐渐无力,本晓得他们凶多吉少,可还是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肯死心!她惊痛交加,呆了一阵,突然抱着头放声大哭。哭了一瞬,单冰冰蓦然转身,下床欲走,罗成猝然一惊,警醒过来,拦在她身前按住她肩膀:“你要去哪?”“我要去报仇!”“找谁报仇?”单冰冰双眼通红,一字一字狠狠吐出:“你爹!宇文化及!”罗成心内一震,定定看着单冰冰:“你冷静点,宇文成都连我都没把握胜他,何况是你?你不要去白白送死!”单冰冰冷冷道:“把手拿开!你这个懦夫!”罗成心中一阵刺痛,按住单冰冰肩头的手不知不觉垂了下来。单冰冰眼神如刀,含着失望与憎恶,直欲剜人,语带哽咽道:“打不过宇文成都顶多就是个死,你就是怕见你爹!怕丢了你这个小侯爷的爵位!你就知道逃避,你连金甲冯仁都不如!他们还知道奋起反抗,舍生取义,你呢?!你简直就像一个缩头乌龟,你像个男人吗?你还像个男人吗?!”罗成一颗心似掉进了九寒冰渊,一丝丝冷气从脚底漫出,脸却如火烧烫,单冰冰说的每个字都如尖利异常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蓦地,罗成身体一颤,猛然抬头,瞪大了双眼脱口道:“我不怕死!只不过……我不想你白白送死。”“你怕!”单冰冰冲罗成大叫,“给我让开!”狠命将罗成一推,还未走出几步,只觉一阵气血上涌,脑中一黑,已软软向后倒去。“冰冰,冰冰!”罗成大惊,将单冰冰搂在怀中,见她面色异常苍白,平日如红樱桃般的嘴唇也毫无血色,心里又痛又急,忙将她放倒在床上。长夜漫漫,罗成的脸色恰如桌上明灭不定的烛光一般,模糊而灰暗。良久,他蓦然下定决心,缓缓走出客栈,顶着街上的凉风慢行,静夜无人,他的大脑在夜风的吹拂下十分清醒,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罗成轻轻跃过王府的墙,悄悄来到自己房间,简单收拾了一包行李。他环顾四周,拿起刀架上被自己擦得锃亮的弯刀别在腰间,看到桌上一直放着的还未还给单冰冰的小绒球,将小绒球拿起,心里一酸,复又扔下,最后,他提起心爱的银枪,眷恋不舍地打量了一圈屋子——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然后默默离开。走出房门,罗成忽然停住脚步,临风站立,沉思良久,还是决定去和父母作一个最后的告别。刚一进屋,罗夫人就眼圈通红地迎了上来:“你可回来了!把娘挂念死了!”罗成一言不发,径直将枪放下,直直跪了下来,罗夫人还不知为何,惊异道:“成儿,你……你这是干什么?”罗艺本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淡淡地看了罗成一眼。罗成目不斜视,眼神直直看着前方,朗声叫道:“爹。”“你要走?去哪?”罗艺的声音喑哑好似秋风中一片枯黄的落叶。罗成干脆地回答:“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不能再躲在这里,继续做一个自欺欺人的小侯爷!”罗艺点点头,也不生气,眼中带了几分疲倦和黯然道:“你是为了单雄信家人的事吧?”罗成抬眼直视罗艺,下颌的棱角划出坚毅的弧度,一字一字铿锵道:“今天,若是您愿意插手这件事情,他们或许会有生还的机会,而你却袖手旁观。我今天才知道,我有一个冷血无情、贪图名利的父亲!”罗艺嘴角挂着一抹怅然的笑,只盯着罗成摇了摇头。“成儿!”罗夫人万万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番话来,然而罗成眼底的那抹疏离和冷淡却更让她惊心,怕丈夫沉心,罗夫人急急劝解:“老爷,孩子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这个意思。”罗艺泠泠截断妻子的话,深吸一口气道,“我真后悔让你去你舅母的寿宴,如果不是你认识那帮反贼,怎么会学得连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都不顾了!”“不!”罗成剑眉英挺,目光灼灼凝视着父亲,“我要感谢他们教我做人的道理,是他们让我知道,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生存于世间不但是为了功名利禄,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而你,你只关心我如何继承你靖边侯的爵位!”罗成咬着牙缓缓摇头:“你可以为这功名为虎作伥,而我却不可以!”这话说得极重,罗艺双眸怒睁,猛地一拍桌子,重重“哼”了一声。罗夫人见丈夫发怒,忙蹲在罗成身旁劝道:“有什么事不可以商量?你就算可怜娘亲,不要抛下爹和娘!”罗成还未说话,罗艺寒声命令道:“不要劝他!要走就让他走,我们罗家没有这种不忠不孝不义的子孙!”罗成眉头猛然皱起,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射,抬头吼道:“我要忠也不忠杨广这样的暴君!我要孝,也不孝一个贪生怕死、贪图名利的父亲!”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击在罗艺的心上!他苍老而瘦削的身子几乎经不住这重量,而要向后仰去。屋内静的可怕,罗艺盯着罗成,缓缓起身,绕过桌子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罗成仰着头,眼里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和决绝:“你要说不义,今天我见死不救,那才是大大的不义!我们连那些舍生取义的江湖豪杰都不如!”罗艺气极,额头青筋暴跳,瞬间扬起大大的巴掌,罗夫人花容失色,紧紧架住罗艺的胳膊,急喊道:“老爷——不要!”“你打呀!”罗成高仰着头,眼圈通红地吼道,“你打!”罗艺撞上罗成眼底的恨意,举起的手如枯败的树叶一般,缓缓落下,罗成眼角带着伤痛,心里漫起一片悲凉:“反正从小到大,我就像你的士兵一样,错了你就打,不对了你就罚,这里是家呀!是家呀!不是你的军营。我是您儿子,我想有一个能够循循善诱、教我做人道理的父亲,而不是一个统率士兵的将军元帅!”罗成脸上是那么浓重的哀痛,那种绝顶的失望和委屈像要把他淹没。罗艺心里一震,踉跄后退,脸色苍白如纸。他完全没想到,他严苛厉责j□j出来的儿子竟是这样的心思,他恨他啊!他的儿子恨他!看到罗成微微抽do的嘴角和sh润的眼睛,罗艺突然想伸手去摸摸儿子的脸,可终究又讷讷缩了回来。罗夫人早已泣不成声。罗艺想起了罗成幼时,自己经常将他高高举起,飞快地转着圈儿,伴着两人的是亲昵的话语和爽朗的笑声。如此久远的时光……久远的都记不起来……自从罗成懂事,罗艺就给他制定了严格的学习训练计划,历史、政治、兵法、武艺……一样样学来,望子成龙的心却是越来越不易满足,也划开了父子间无法跨越的天堑!罗艺突然之间心灰意冷,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怔怔地、蹒跚地向门口走去:“是,我只懂得行军打仗,不懂管家教子,如果你要走,我绝不留你。”罗夫人跟出来,凄切地叫道:“老爷——老爷——”罗艺头也不回,声音疲惫而苍凉:“由他去吧!”罗成极力忍住快要掉下的眼泪,慢慢捡起枪站起身来,走至门口,见母亲倚着柱子望向父亲离开的方向,背影瑟瑟,不禁轻唤了一声:“娘。”罗夫人回过神来,蓦然转身,哀声求道:“娘求你不要走,成儿!”罗成握住母亲的手,只觉母亲连手指尖都是凉的,冰凉得沁人心肺。罗成眷恋地看着母亲,低声道:“娘,对不起,成儿非走不可,成儿怕日后见到爹的时候,都会想起今天的事情,成儿这一生都会不安宁。”罗成静静望着远处,顿一顿道:“娘,你多保重。”狠一狠心,转身离开。“成儿——”罗夫人哀戚地一声呼喊。罗成不敢回头,微微仰头把眼泪逼回眼睛:“以后有机会多劝劝爹,杨广昏君无道,残害百姓苍生,爹没有必要为他卖命,让他放弃这个徒有虚名的爵位,有机会的话,你跟爹,可以到塞外去隐居……”罗成停一停,终道:“如果爹放弃了爵位,我还会回来。”“成儿……我会试试看的。”罗夫人好似看到一点希望,向罗成走近几步,啜泣道,“将来你自己要懂得保护自己,要是可以的话,回来看看娘。”“我知道了,娘。”罗成终于忍不住,眼泪瞬间涌出,他猛地转身跪下,“成儿不孝,你跟爹要保重身体!”紧紧握一握母亲的手,终于慢慢松开,转身走去。罗夫人心里骤然一空,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挖去一般,轻飘飘的没有着落。她神色凄伤地望着一袭白衣的罗成隐入黑夜,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夜色黑沉,时有虫儿的嘶哑叫声响彻于草丛树杈之中。罗成经过刑场,突然发现一人背对着自己跪坐在刑场上,前方是两只正在燃烧的白蜡烛,像是在凭吊什么人一般,淡淡的烛光毫无温度,反而衬得夜色更加清冷。罗成心里奇怪,走近了观看,发现那人竟是罗艺。罗成望着罗艺在黑夜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索和孤寂的背影,心里一酸,犹豫片刻,还是走进刑场轻叫道:“爹。”“你还没走啊?”罗艺的声音清冷响起。罗成不语,对着父亲的背影笔直跪下:“孩儿走了,您以后要多保重身体,您跟娘的养育之恩,成儿一定铭记于心,永志不忘!”罗艺半晌没有答话,罗成静静跪着,看不清罗艺的表情,须臾,他道:“请受成儿一拜。”说罢深吸一口气,双手触地,朝罗艺深深拜了一拜。罗艺受了这一拜,站起转身道:“你说的对,我不懂得怎样做个父亲,可是我并不是如你所想,是一个顾念功名贪生怕死之人。”罗成自觉方才激动之下,讲话重了些,此时微微有愧,低垂了眼不答话。罗艺向罗成缓缓走近,声音在静谧夜晚听来格外清晰:“还好,今天你没有出手,要不然我想不造反都不行了!”罗成眉心一跳,心中愧意更甚,怅然叫道:“爹。”罗艺温和将罗成扶起,迫视他眼睛沉静道:“我并不是不敢造反,我已做了大隋的降将,一直以来都觉得有愧于先主,难道你想后人说我罗艺是个逢主必叛不忠不义的人吗?”罗成轻轻摆首:“孩儿不是这个意思。”罗艺缓缓踱步,声音带了几分沧桑:“你要走你自己的路,我不拦你;漂泊江湖行侠仗义,我不反对。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不要学你表哥跟朝廷作对。”他霍然转身:“我不想,有一天我们父子对决沙场。”罗成一凛,心里漫出一分悲凉,为这必然的分别,也为将来注定的结局。罗艺定定看着罗成,拿出一个黄铜云纹令牌交给罗成:“拿去吧,有我这个令牌,所有的关口都可以通行无阻。”罗成心里五味杂陈,他从不曾想到父亲竟会如此放手,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罗成有些不适应,也更加心酸。突然之间,罗成对父亲的怨恨和怪责都消散的无影无踪,父亲不是不爱护自己,时至今日,父亲将最后能为自己做的,都做到了。良久,罗成伸手接过令牌,低头涩声道:“谢谢爹。”罗艺面色沉静,缓缓转身,半仰着头望着天空,眼中有晶晶闪亮的一点,道:“快走吧,免得我会回心转意。”罗成捕捉到罗艺转身之时的黯然神色,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心里紧紧一抽,原来父亲竟已在时光的侵蚀下苍老了么?昔日大漠银枪的矫健身姿竟也有佝偻的一日么?为什么自己早未发觉?!罗成心中沉重苦涩,千言万语皆化作一句:“爹,请再受孩儿一拜。”他手持长枪,单腿向罗艺跪下,抬头静静看着罗艺。时间仿佛凝固,然而罗艺却没有回头,巨大的袖摆在风中微微起伏。罗成强忍住泪意,缓缓站起,终于转身离去。罗艺回头,静静看着罗成的背影越行越远,面色沉静依旧,心里却是一片荒凉和空落。次日,叔宝带领着由金堤守将、历城士兵以及七省绿林会的兄弟们融成的一支精利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瓦岗进发。每人心中都含了必胜的决心和豪情,只待大展身手,惊天动地!瓦岗城中守将已经提心吊胆地戒备了半个月,就怕金堤突袭,如今金堤正大光明地攻来,倒松了一口气,城门大启,瓦岗军如潮涌出,分列两旁摆开阵势。咬金是先锋,自拍马上前叫阵,一骑从城门中奔出,正是瓦岗两兄弟守将中的弟弟马有周,他眼睛一扫,大声问咬金:“你叫什么名字?干嘛穿成这样,唱戏啊?”口吻中带了十足轻蔑的神气。原来咬金派人去制战衣,不是按照常规盔甲制作,却是模仿那个小泥人混世魔王的装束,用极坚硬的铁梨木串成梯状,只在额头、双肩、后背、双腿之上罩上,与后面众士兵的装扮格格不入。这战衣今天甫一出现,叔宝等人也是唬了一跳,然而时间紧迫,来不及赶制,也就由着咬金去了。咬金大模大样道:“唱戏是业余的,我真正的身份是混世魔王程咬金!知趣的赶快投降,要不然杀你个片甲不留!”马有周哈哈大笑:“什么混世魔王!我看你像个混账魔王还差不多,还来打什么仗,不用打了,给我笑都笑死了,哈哈!”咬金含了一丝恼意,截口道:“笑什么!我现在问你们投不投降,如果不投降,我们就准备攻城!”马有周大怒,喊一声:“混账魔王受死吧!”拍马向咬金冲来。咬金撇撇嘴:“烂泥扶不上墙!”举起宣花斧迎了过去。因是第一战,双方都屏息凝神观看,咬金斧头一挥,势如猛虎,力大无穷,战不多时,就把马有周的枪从中砍成了两截。马有周虎口震得生疼,忽听城楼上观战的哥哥马宗一声拼力大叫:“弟弟,快走!”回过神来,回马欲逃。咬金高举宣花斧,一斧狠狠劈下,正中马有周后背,马有周惨呼一声,跌落马下。马宗撕心裂肺地大叫:“弟弟!”叔宝瞅得时机,扬声唤道:“大奈大义王猛,出马!”三人应声出列,瓦岗军见折了守将,纷纷逃回城中,紧关城门。马宗怒声大喊:“发射万箭穿心!”霎时,无数箭矢如下雨一般,从城门中小洞贯穿而出,直直射向金堤众人。众人猝不及防,各挥兵器荡开,然而箭矢实在太多,似从四面八方飞来,挡无可挡,只听叮当之声大作,惨呼连连,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军队一瞬间就几乎折损了半数。叔宝等人大惊,在箭雨之中苦苦维持,咬金身在前线,阻挡不及,被箭射伤了左臂,登时疼的一声痛呼,跌下了马。幸而他就地滚开,躲到了城楼脚下箭射不到的死角,堪堪避开了紧随而至插射在地上的箭。“咬金!”叔宝大喊,欲纵马上前,却被徐茂公亟亟拦住:“不好,不要冲动!我们中计了!”“走啊!”咬金忍痛捂着伤口,亦远远挥手大叫,“全部走啊!不用管我,赶快走啊!”叔宝担心金堤的士兵死伤更重,远远望一眼咬金,见他暂时没有危险,终于咬牙掉头带领众人退开。咬金看到余下的金堤士兵安全离去,神色一松,呼出了一口气。马宗在城楼上观望着金堤士兵狼狈退去,满心的悲痛中漫起一丝快意。一个士兵上楼来报:“启禀将军,杀害马将军的那个胖贼现在就躲在城门外,我们的箭根本就射不到那个位置。”马宗恨极,做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无论如何都要杀死他!”那士兵领命而去。马宗望向楼外,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怎么躲得过万箭穿心!”咬金被满地插着的箭羽逼在了角落里,只消往前走得一步,就必定马上有箭射来,咬金无奈,又受了伤,只好乖乖待在一方逼仄的空间里,等人来救。金堤众兵退开五里,安营扎寨,清点死伤人数。叔宝、徐茂公、王伯当和单雄信分别到各营帐中查看,会合之时,各人脸上都是一层深深的忧虑。徐茂公急问道:“我们的伤亡情况怎么样?”王伯当眉头紧锁:“我还没有点算,但估计只有一半的人回来。”单雄信自回来到现在脸色一直不好看,他带领绿林兄弟打家劫舍拦途剪径时,从未这样折损过,如今辛苦训练半月,战争才刚刚开始就呈现败势,怎不大受打击?不禁愤懑道:“连城墙都没碰,人都死光了!”叔宝三人心里也不好受,不禁暗暗叹息。叔宝挂牵咬金,怅然道:“不知道咬金怎么样了,军师,还有什么办法吗?”徐茂公沉声道:“我们现在绝对不能和他们硬拼,唯一的办法只有远攻,但是我们的掷石机只能从三百步外发起,我……”单雄信蓦然发话:“还有一个办法。军师,今晚夜色如何?”“今天初二月缺……”徐茂公隐隐猜到,“你是想……”单雄信笃定地点头:“对!偷袭!虽然有点风险,万一战败,死伤惨重不说,连咬金也可能……”叔宝心头一跳,知道单雄信话中的意思,不觉微微踌躇。徐茂公接道:“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但是派谁当先锋呢?”单雄信道:“我建议让伯当去,他轻功好,有这个能力。”叔宝听了半晌,心知非冒这个险不可,便道:“我也去吧,这样的话有个照应!”单雄信“嗯”了一声,上前拍拍王伯当的肩膀:“伯当,是时候让人看你的本事了!”王伯当眼中升起一抹淡淡的暖色,心中感念于单雄信的赏识和推举,表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轻轻点了点头。傍晚时分,天色已经十分昏暗了。金堤士兵的营地已开始做饭,而叔宝和王伯当却各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悄悄自草丛中矮身而来,蹲在瓦岗远处的大石后观望。马宗意料之中的不在城楼上,此时此刻,他定是放松了警觉,回家吃饭了。叔宝和王伯当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王伯当取出弓箭,对准城楼上一根柱子“嗖”地射出。那箭尾上紧紧系了一条又粗又长的麻绳,箭矢飞出之时,便带着麻绳直蹿而上,深深地j□j了柱子中。王伯当将麻绳的另一端固定好,和叔宝一起施展轻功,竟踩绳借力,如两只蜻蜓一般,轻巧地落在了城楼上。两人齐道一声“走”,便分头行事。王伯当向前面绕去,三箭齐发,在守卫城楼的众士兵还未发觉之前,已将他们尽数射死。“你救咬金,我去发信号!”王伯当冲叔宝说了一声,见叔宝走下楼,便拉开弓向天际射了一支燃烧的箭,那箭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将墨蓝的天空照得骤然一亮。咬金被困了一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正抑郁地想自己是不是要饿死沙场时,突然听见有人极轻地呼喊他的名字。咬金回头一看,城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脸蒙面巾的人正探出头来。咬金疑惑地走过去,那人“嘘”了一声,一把扯下面巾,笑道:“是我啊!”“叔宝!”咬金惊喜地大叫。叔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递到咬金手中还是温热的:“知道你饿了,给你带来一个馒头,打完这仗以后啊,再好好请你吃一顿!”咬金心头一暖,感动道:“好兄弟!”叔宝向远处一瞟,笑道:“好兄弟不止我一个,你看!”咬金转头望去,只见远处尘烟四起,杀声震天,单雄信带领着众金堤士兵正向瓦岗冲来,拼力大叫道:“冲啊——”叔宝听见城内已经有人出来迎战,眉头一紧道:“有人来了,快把门打开!”咬金答应一声,和叔宝一左一右将两扇门奋力推开,让金堤士兵长驱直入。金堤士兵得了先机,抢入城内,和迎出来的瓦岗军队碰了个正着,登时交起手来,厮杀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不多时,叔宝、咬金以及赶过来的王伯当亦加入了战团,各各挥舞兵器,力挡群兵,一泄今日遭受重创之恨。马宗闻声赶来,见金堤士兵已经攻入城来,不禁变了脸色,挺枪来战,却被叔宝一记“杀手锏”结果了性命。叔宝高举双锏大呼:“全部住手!住手!你们的主将已经被我杀了,你们不必再做无谓的抵抗了!大家投降吧!”瓦岗众人自从听说金堤失守,已经严加防范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来人心惶惶、提心吊胆,众人都早已身心疲惫不堪,如今马家兄弟俱已身亡,均无心恋战,纷纷扔下了兵器。单雄信心情大好,高声喝道:“愿意的,跟我们一起对抗j□j,起义吧!以后,我们都是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金堤士兵士气高涨,一阵阵欢呼声如海潮巨浪般涌来,瓦岗士兵情绪被感染,也慢慢随着大声呼喊起来。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一浪盖过一浪,叔宝和单雄信等人听到,不由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只觉一阵巨大的喜悦感淹没至顶,总算这些日子的筹谋与辛苦没有白费!忽然,一阵极其刺耳、像是什么东西接连破碎的脆响从城楼上远远传来,众人笑容一僵,呼声顿时停了下来。王伯当率先向城楼上跑去:“什么声音?走!”众人匆匆赶到城楼上,却见咬金挥舞着一把斧子,将几个放箭的排弩劈得稀烂。徐茂公大惊失色,急忙叫道:“住手,快住手!”谁知,已经迟了,徐茂公又气又急,斥责道:“程咬金,你、你这……这是干什么?!”咬金却是一脸得色,昂然道:“我帮那些兄弟报仇!”徐茂公素来不轻易动气,可此时也胸口起伏,青筋直跳:“你知不知道瓦岗寨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寨,就是因为有这一套万箭穿心的排弩,你如今把它毁了,以后敌人来犯,我们就少了一样防御的工具啊!你……唉!”徐茂公重重叹一口气,问王伯当:“王兄,还有没有可能修好啊?”王伯当蹙眉摇头,叹一声道:“咬金,你太鲁莽了!你可知道这是一件鬼斧神工的杰作,非十年八载是完成不了的,如今你……唉!”“我……”咬金一时语塞,心里愧疚,脸色黯了下去。徐茂公和王伯当如此一说,众人才知道先前瓦岗寨用来发射万箭穿心就是借了这个东西,惋惜的同时不免对咬金含了薄责之意。叔宝看了咬金一眼,不知如何劝解,轻叹了口气。接下来,叔宝带兵进城,张贴告示,抚恤百姓,徐茂公见瓦岗粮仓满盈,兵器充足,便命各人安顿家小,定瓦岗为根据地,大摆筵席,共同欢庆。当晚,群豪在帅府共商大计。单雄信提议道:“各位兄弟,我们两站连捷,士气如虹,就应该乘胜追击!打济南,夺山东,直捣长安!把杨广那个昏君拉下来,咱们自己做皇帝好不好?!”“好!”群豪被他说得心动,轰然答应。“二哥!我不同意!”叔宝突然站起身,朗声叫道,“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及瓦岗的地形,我们勉强可以防守,如果贸然出击的话,一败之下,我们连瓦岗金堤都守不住啊!所以,我建议我们立足于瓦岗,号令天下群雄揭竿而起,打败昏君!”群豪听叔宝这么一说,深觉有理,纷纷点头称是,咬金不耐道:“哎呀,这么复杂、这么深奥的问题,干嘛不请教一下我们最聪明的那个人——徐军师?”叔宝双眼一亮,拍头笑道:“对啊!徐军师,你给讲讲!”经过金堤瓦岗两役,徐茂公的足智多谋是群豪亲眼所见的,众人都颇敬重他,也愿意听他的差遣,当下眼光齐齐向徐茂公望去。徐茂公起身道:“我认为,进攻只是一个急缓的问题,我们现在已经占领了瓦岗作为根据地,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选出一个皇帝,自立为王,名正言顺地向天下公布我们起义的目的。”王伯当一直独坐于一角静静画着厅内的情景,此时突然搁了笔开口道:“对!我们大家都是兄弟,兄弟要有长幼之分,我提议由我们当中最年长的当皇帝!”单雄信一听,即知王伯当是在推举他,忙阻止道:“伯当……”话未说完,徐茂公已道:“那就应该是单二哥!”群豪素服单雄信,由他做皇帝统率大家,自然是极好,当即哄闹着要单雄信答应。单雄信平伸双手压过众人声音道:“各位,各位!我只是一介绿林大盗,怎么有能力当皇帝呢?其实我早已有了心中人选,我提议由秦叔宝当这个皇帝,好不好?”这些日子,叔宝带领众人勤习兵法、ca练武功,自己又身涉险地开城门、夺瓦岗,群豪心中早已自发地将他视作元帅了,也是纷纷应好。叔宝见众人又把焦点转向他,忙道:“不不不,大家听我说,大家都应该记得,我曾经说过,元帅之位,我只是暂代,等打下瓦岗以后,我们要另选贤能,所以,这个皇帝我是不能做的。”史大奈见两人推来让去,十分不耐,起身道:“哎哎哎,秦大哥,单二哥,在座的就你们两位最得人心了,你们不当谁当啊?我们就在他们中间二选一,咱们用举手的方法选一选,好不好?”单雄信和叔宝各有所长,平分秋色,群豪都觉这个法子甚好,喧闹声中忽听咬金拖长了声音叫道:“史大奈——”史大奈跑过来俯下身,咬金在史大奈耳边大喊,差点把史大奈耳朵震聋:“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他们两个人当中选一个?!”他站起身朝王伯当走来,笑道:“在我看,其实呢,我觉得王兄人品又好,文武双全,才高八斗。其实呢——王兄可以做皇帝!”王伯当不曾想咬金会推举他,意外之下“啊”了一声,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王伯当何德何能,怎么能和单二哥和秦将军相提并论呢?”咬金见王伯当亦推辞,急道:“哎呀,其实呢,天下就是天下人的,谁做呢我都觉得没什么所谓,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要服他!”话虽如此说,然而,总这么僵下去也不是办法。单雄信见徐茂公好一会儿没说话了,问道:“徐道长,你有什么提议吗?”叔宝也侧身道:“徐道长,你说!”徐茂公缓缓扫了众人一眼,道:“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皆因缘分才能聚首一堂,既然是天意撮合我们做大事,我看这选君之事,就由上天来安排吧!”当下,徐茂公叫人在院中撑起一根竹竿挂上帅旗,又收拾香案摆上红烛,只待皇帝选出,便即刻拥他登基。徐茂公站于旗前朗声道:“如今平静无风,帅旗不扬,但我观天象,早晚必定风起,我们大家就由长到幼择右拜起,无论是谁拜时风起,使得帅旗飘扬,大家就奉他为皇。如果大家没有异议的话,就由单庄主开始,请!”单雄信点一点头,上前抱拳拜旗,众人均屏息观看,见单雄信一拜之后,那帅旗纹丝不动,心里俱是担忧,生怕这皇帝落到自己头上来。单雄信之后便是叔宝,叔宝依言拜过,那帅旗依旧动也不动,接下来,王伯当、贾甫顺、尤俊达、史大奈、史大义、樊虎、王猛等一一拜过,帅旗却连一丝边角都未卷起。咬金因为害怕,躲到了最后一个。待其余人都拜完,徐茂公看向咬金:“咬金,该你了!”身后众人也都催促道:“去啊,去啊!快点!”咬金心里像预感到什么似的,看了一眼帅旗,费力咽下一口唾沫,终是磨磨蹭蹭挨到了帅旗前面。咬金抱拳欲拜,可是鼻子却突然发痒,不禁“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谁知那帅旗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偏偏在这时迎风飘扬起来。众人惊异万分,都认为是上天授意,纷纷激动地大喊:“动了,动了,动了!”“帅旗飘了!你看,帅旗飘了!”咬金完全愣在了当地,直到众人欢呼着围过来喊自己的名字,他才稍稍有了一点反应。单雄信高声笑道:“各位兄弟,我们大家一起奉咬金为皇帝吧!”“好!”众人如雷般响应。咬金何曾经历过这种事,慌得手足无措,急忙道:“不算不算,我还没有拜!”徐茂公含了一丝笑意,道:“哎,这是天意,请皇上速定帝号!”咬金于此一窍不通,更是急得抓耳挠腮,看到叔宝像见了救星似的,忙抓着叔宝道:“叔宝……叔宝你要帮帮我!”叔宝粲然一笑:“好,我帮你!咬金啊,你最喜欢的那个小泥人叫什么名字啊?”咬金不知叔宝问这干嘛,歪着脑袋道:“混世魔王。”“咬金,那你帝号就叫混世魔王!”叔宝率先跪下,“臣秦叔宝叩见混世魔王!”“叩见混世魔王!”众人齐齐下拜。咬金稀里糊涂被众人奉为皇帝,如堕梦中,以“混世魔王”为帝号,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呆呆看着众人道:“先说清楚啊,我做几个月找到第二个我就不做了!”众人都笑着不接话,皇帝既已选出,如此一番,也就散了。咬金回到屋中,想将已经睡下的母亲叫醒,告知自己当了皇帝一事,可程大娘睡意正浓,不耐烦地嘟哝了几句,就又睡着了。咬金无奈,慢慢想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心里倒也生出了一丝新奇的欢喜,可又转瞬间忧虑,自己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又不懂朝廷上的规矩,真不知如何做这个皇帝,忽喜忽忧地想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