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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陆续有几家早餐店接二连三开始营运,靠近七点左右,浓烈的面包香、咖啡香与煎蛋、煎火腿的香味四溢,氤氲整条商街,勾诱谈无欲体内的馋虫噪动。

    我去买早餐,你想吃什么?

    随便。

    没有随便这种食物。

    好吧,跟你一样的一份。

    不多时,谈无欲买了两份早餐回到喷泉,远远地,就看见素还真脚前停留了许多白鸟,纤长的身躯、洁净的羽翼,看上去美丽异常。

    走近素还真时,白鸟未如谈无欲猜测般振翅惊飞,反而惦高牠们的脚爪蹦跳到谈无欲裤管边围绕着他。他们悠闲地吃着热腾腾的早餐,惬意地观览群聚的白鸟嬉戏,末了将留下的一片全麦吐司撕成碎片分给牠们。

    之后,他们看了场电影,影片由谈无欲挑选,虽然片子内容有点无趣,谈无欲还是很认真地把它看完,素还真则是进场不到十分钟就枕在谈无欲肩上补眠。谈无欲本以为素还真是长期欠缺睡眠加上影片本身过于乏味才会看到睡着,后来他才从和羽人的聊天中得知,原来素还真前两天才刚从药师口中听到完整的剧情大纲,这部电影是羽人带药师去看的,药师觉得很难看又舍不得向羽人抱怨,所以强迫素还真坐在沙发上听他讲足一个小时的故事。

    然而,即使当下不知这些原委,谈无欲依旧很自得其乐,观片途中,他未曾挪动他的肩膀,担心自己一动素还真就醒了。这人很奇怪,电影声效震耳欲聋,他照样睡得不省人事,但只要自己稍有动作,他马上就能察觉,从他们认识以来他一直如此,现下看来,没有自己的这段时间,他的习惯仍旧没变。边消化影片边下意识地思索着芝麻琐事,尽管在谈无欲心里,关于素还真奇怪睡癖这种小事的确不值得他费脑筋去想,但他的大脑仍然不停止相关运作,肩膀僵到酸疼也还是一动未动。

    电影散场时,他们按照预想的计划进入一家装潢优雅的餐厅喝下午茶,不料前半段进行堪称顺利的约会,一出电影院就没再顺遂过。一下子遇到有人抢劫,一下子碰到小孩子迷路要找亲人,一会儿这边出了场小车祸有伤者需要作紧急处理,一会儿那边有人闹自杀闹得整间店鸡犬不宁。

    意外似乎全数集中在这一天的这个时段发生,巧合到让谈无欲直觉反应这根本就是素还真易招惹事端的体质所致,然而他其实也很清楚世界上的意外本就多如牛毛。连续的突发状况打乱他俩原有的行程规划,转眼,在他俩稍微得以喘息之际,已是日薄西山,时序即将迈入一天的尽头。漫无目的地闲晃着,谈无欲显得意兴阑珊,似乎是……太快结束了。

    而原来,约会也不怎么浪漫嘛,说是多灾多难也不夸张,谈无欲自我解嘲地忖道,不过,比起浪漫的寻常约会,像处理灾难现场的约会或许更适合自己。

    再绕过去就是圣纳教堂了,过去看看好吗?忽然,素还真的声音打破肃寂,震乱谈无欲的思绪,他想,素还真大概也不想太快回转据点。

    ……好啊。他是该走一遭圣纳教堂,毕竟那里曾是他们的家。

    他和素还真都是战后被送到这间教堂避难的难童。他脑中关于那场大战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依稀记得,他和素还真的父母都是在战争中丧命,随后,他们被遣送到圣纳教堂,由一群神职人员暂时看护,直到找到适合领养落难孩童的家庭。

    十二岁那年,他们相偕逃离教堂,原因是他们早过了被领养的年纪却还找不到合适家庭愿意领养他们,圣纳教堂看护的孩童却愈来愈多,逐渐出现入不敷出的困境,他们不告而别是不想增添教堂的负担,也是想给后来的孩童更好的环境。

    后来,他们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有能力接济教堂时,教堂却早已关闭只剩一座空壳,这栋旧迹还是他们不遗余力取得所有权才不致让其流于他途。

    双双来到教堂最顶层,推开发霉的木门,外边有一小处狭隘的露天阳台。小时候他俩常躲在这里仰望天际,大多时候他们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很荒凉孤寂的感觉。虽然如此,由于某种莫名的原因,小时候的他们相信,没有星月的天空就像那时候的他们一样,什么都没有,然而长大后的他们一定会不一样。

    等到长大后,他们才发现,他们拥有了小时候没有的东西,同时却也丧失了小时候拥有的东西。几得几失间的价值挪换,无法诉诸衡量。

    谈无欲靠在木门边,嘴角隐隐上扬,澄黄的望月正掩于云雾背后半浮半现。

    真幸运,看得到月亮又恰好是满月。双手轻撑久遭蛀蚀、歪斜而摇晃不已的栏栅,素还真低喃道。

    是啊……徐风吹拂,拂落谈无欲的欲言又止,他终止回溯过往的思潮,稍顿片刻,接续道:我决定……明天接受活化核的手术。这个决定已酝酿久时,他不预备再拖延下去。

    道出决定后谈无欲便不再说话,他并未将希望由素还真执刀的想法说出,纵使这是他的愿望,他却也明白医生最害怕的事,莫过于替自己最亲密的人开刀,素还真亦然,那种心理压力非常人能承受。

    虽然不能由素还真执刀于他是个小遗憾,他却由衷不愿让自己成为素还真众多的遗憾之一。

    我会替你安排……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忽尔又再度松开,素还真像想起什么地轻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章十一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素还真的?

    谈无欲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最开始的那个点,而他相信,拿同样的问题问素还真,他十之八九也无法说出他究竟是何时为自己所吸引。可能是长年相处,习惯累积成自然,古谚常云日久生情自有其理;也可能是某天一觉醒来,突然发觉躺在身边的人看起来很顺眼,碰巧对方也觉得自己很顺眼,便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挥驱走兜转脑内的胡思乱想,谈无欲有些挫败地盯着面前一脸认真的素还真,那个害他思考逻辑崩盘的罪魁祸首。

    他拉着他从教堂顶层走到一楼厅堂,立定于厅堂中央。他们身后是两排整齐的破旧木质长椅,正前方是蒙尘的耶稣神像,十字架下方的固定螺丝因年久失修而松脱,使得神像稍经风拂便摇摇欲坠。

    虽然素还真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然依两人长期培养出的良好默契,谈无欲早已在素还真带他来此地之时便探知他的用意。

    你不是认真的。他摇头,轻喟,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希望他只是在开玩笑……然而,他却清楚,就算素还真偶尔喜欢捉弄自己、看自己发窘,也绝不会恶劣地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收放之间的尺度他总能拿捏妥当。

    你知道我是认真的。徐笑着应道,温儒俊颜不含丝毫威胁性,谈无欲却能从中感受到他的坚定。但是,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

    又是这般狡诈的技俩!

    谈无欲清颊染映微愠绯色,并非是真个动怒,更多还是着眼于素还真这令他意外的坚持与举动。你的意思是,我有拒绝的权利?他竭力维持清冷语姿,仍无法完美地抑制自己的怦然。在他面前,他强装的自持总有细微破绽,足让素还真轻易地拆揭而胸有成竹。

    素还真想要缔连,它在前个世纪有另一个名称叫做结婚,然历经时代变迁的浪潮,结婚制度配合社会民情已有所变更,不论在名称、对象与形式上,都与旧制差距甚大,唯一不变的惟剩其意涵。

    谈无欲歪斜着头,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他一直都有个认知,素还真不是个能以常理推敲的人,尽管他在外人面前掩饰得极好;但也正因如此,自己在独自面对他捉摸不定的心思时,才会常感力不从心。

    他放弃思考,失笑道:你真是让人猜不透。

    在他们还想象得见两人未来的彼时,他从不交付承诺;如今,在他的未来如海上飘萍随时会遭大浪吞噬的时候,他却将他自己的未来也跟着抛掷入海里随萍起伏。这是……因为歉疚吗?

    问出口后,谈无欲自己也觉好笑,他明白不会是这个原因,但如果不是歉疚,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想要用形式来加深两人的关系,是想让自己安心吗?不,他不能接受这种心态,他不允许自己如此懦弱。

    素还真没有辩驳,纵使谈无欲的问话不乏一丝,就是成为他人的负累。

    即便只是他人心头上的一块疙瘩,也不要。

    我会亲自动手术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也因为我是最适合的人。不管是站在主观或客观的立场上,都该由他来执行。

    轻应,谈无欲坐到素还真侧旁,慢饮了口红酒,在体内挥发的酒精暖了他的脾胃。你要做iatrag?

    嗯。颔首,素还真闭上眼睛坐正躯干,全神贯注于冥想中的手术演练,这是他手术前必备的手续。

    渐渐地,在他的脑海内,出现一幅完整而立体的人体图像,每个脏器、每条血管、每根神经的位置都清晰如现眼前,他则在其中模拟着实际的手术。麻醉、切开、取心、换心等步骤一道接着一道,流畅、利落、一气呵成。

    豆大的汗珠沁满他的额面与颈项,汗水无声无息地滑落,濡湿了衣衫,伴随着的是益发紧蹙的雪眉。

    他遇见了假想的瓶颈,正苦思着解决之道,体外循环装置出了点问题,他得争取时间……

    谈无欲默不吭声,安静地等待素还真完成他的冥想手术,聚精会神地观察他脸上表情每瞬的细微变化,嘴角不自觉地勾出弯弧──

    哪怕只有这一刻,他知道,他真的在乎他。

    ※

    冲洗去满身疲惫,素还真擦干身上的水珠,套了件透气棉衫与长裤,关灯上榻。

    早他一步就寝的谈无欲背对着他,其呼息匀和似已入眠。素还真调整好姿势,搁在床被下的手臂轻柔而自然地环住谈无欲单薄窄腰,晶灿眼睛投向落地窗外灰蒙的月牙。

    谈无欲也睁着眼睛眺望月亮,他还没有睡。